第三章 顶戴花翎下的面孔(第5/51页)

关于载家兄弟的权势,在帝国土地上出版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甚至也刊登文章,绘声绘色地描述说,慈禧已经给了载家兄弟一把可以“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从史实上分析,这是洋人们被吓出来的幻觉。但是,即使没有这个幻觉,这些既无政治才能也无军事经验的贵族弟子居然在帝国政府的中央形成一个权力的核心,这个现实已经足以令人心惊肉跳。载家弟兄为了纯粹的私仇,把整个帝国捆绑在危机之上,以最无知的头脑、最下流的手段和最自私的目的,狂热地迎接他们自己的“节日”,如同一伙盗贼庆贺他们的一次盗窃行动顺利得手一样。

那些被饥饿和绝望逼上不归之路的帝国的农民们,他们没有一个能够知道宫廷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关于帝国政治的所有知识仅限于街头巷尾的传说和世代臆造出来的深宫情节。现在,他们能够进入帝国的京城,甚至“驻扎”在王府中,得到王公们的承认,并且成为皇族们的“手下”甚至“家人”,这无异于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做官者得到了晋升,其社会地位得到了帝国的承认,农民们原本的不平之心终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在王府里,他们除了悄然窥视偌大的府宅之内深不可测的门廊院落,吃着用王府的巨大铁锅烧出来的大块猪肉外,关于“国家大事”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巨大的假山、富丽的飞檐和茂密的紫丁香树遮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的视线也只能到眼前为止。如同无法得知王爷们的私生活的真相一样,农民们根本无法得知任何“国事”的真相。虽然他们无疑是帝国农民中“大开了眼界”的“幸运者”,但是当他们在王府前院中站立或走动的时候,内心里除了畏惧还是畏惧以及在畏惧之后愈加深刻的卑微。他们的情绪不算复杂,或者说自打进城之后,他们的思维和热情变得更加单纯了。至于国家、政治、外交、法律等等概念,连帝国的主宰者们都没搞明白,如何苛求帝国的农民能比帝国的王公们更明白?

如果说端郡王载漪对外国人的仇恨是来自外国人强烈反对他的儿子当皇帝,那么,庄亲王载勋的举动就让人有点摸不清头绪了。载勋对外国人的仇恨比载漪更强烈。他的府邸不但是义和团“坎”字团的总部,他的家人,连同他自己,都成了义和团中的一员。自义和团的农民们进入北京城的时候起,这位亲王就变成了“举事”的农民们的头头。他骑着马,在农民们的簇拥下,乱闯于北京的大街小巷。京城的所有城门上都贴上了以他的名义发布的布告,内容是:“杀一男洋人,赏银五十,杀一女洋人,赏银四十,杀一洋婴,赏银二十。”(《景善日记》1900年5月26日。)载勋位于西皇城根太平仓的府邸门前,在数月的光景里,几乎成为大清帝国刑场的代名词。只要说是“杀洋人”或者“杀二毛子”,尽管往庄亲王府邸的大门前跑,准能看见人头落地的热闹。载勋还是带领义和团的农民抄那些“里通外国”的官员的家的首领,无论是多大的官,只要看见骑在马背上的庄亲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知道家产算是完蛋了,弄不好还会被义和团们拉到庄王府门前砍了头。

庄亲王载勋召集义和团的地点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三义庙。北京叫做三义庙的地方很多,至少有七处,这是因为民间供奉三国人物刘备、关羽、张飞三兄弟的风俗很盛的缘故。和庄亲王家族最密切的是海淀万泉庄附近的三义庙。1900年的时候,这个地方流泉遍地,或注入荒池,或暗伏草径,春夏之交,晴云碧树,鸟语花香。这座庙是庄亲王出资修缮的,亲王的管家还在这里购置了数顷田地。庄亲王载勋就在这样的鸟语花香中召集义和团的农民们开会练拳,三义庙四处流淌的溪流映照出帝国蓬勃的造反景象。数月之后,巨大的庄亲王府邸被外国联军烧毁。洋人们没有忘记三义庙这座美丽的庙宇,它和庄亲王府一样成为了一片灰烬。

在这个时刻,帝国所有的官员们都紧张起来,因为必须对拥进城来的义和团们迅速做出反应。政治经验告诉他们,这样的反应别说出现错误,就是反应得慢了,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帝国的大小官员们在家里紧闭大门和家人和同僚彻夜秉烛商谈,前因、后果、发展、结局,所有商谈和讨论的内容都不是国家将面临着什么和遭遇到什么,而是自己将面临着什么和遭遇到什么。慌乱的日子中,突然有传闻说,军机大臣刚毅请太后收集义和团为“团练”,让端郡王载漪统一指挥。据说“太后信之”。接着,太后“召见义和团大师兄曹福田”的消息传来。又据说太后“奖其英勇”。都是“据说”、“据说”,但是,帝国的官员们很快就亲眼得见了:两宫从西苑起驾回大内,2000义和团农民从瀛秀门到西华门沿路排列成护卫队伍,他们清理街道,大声呵斥围观者,俨然皇家卫队的模样。而太后脸上一片慈祥,她老人家“赏银两千两,慰劳有嘉。”无需再商谈和讨论什么了,什么都明明白白了:义和团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