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飘浮的神灵(第33/55页)

就是这样的“戏剧情节表演”,却让帝国北方所有的农民深信不疑。于是,他们在战场上如同割下的庄稼一样成片地倒在血泊之中。

无论怎样,帝国的农民们确信自己能够胜利,并且依旧保持着对未来的非凡想像——他们想像他们不但要消灭居住在中国的洋人,而且要从中国打到世界去,把“洋鬼子”从地球上彻底地清除干净:

或问义和团即系与国除害,洵为义举,自必杀尽洋人教民,烧尽教堂洋楼而后已。然在京居住之洋人有限,各埠各国之洋人无穷,倘各国调兵前来报复,为之奈何。团民答云,不妨。京中之洋人与二毛子指日可灭绝,然后先至天津、上海烧尽洋房,杀尽洋人,再分队驰赴各国斩草除根,天下太平矣。若恐洋人调兵来京,更不足虑。洋兵航海而来,必坐轮船,只须大师兄向海中念咒,用手一指,兵船不能前进,即在海中自焚,有何惧哉。若由旱路来,避住之枪炮,众团一拥齐上,手到擒来,更不足虑矣。(仲芳氏:《庚子纪事》,载《庚子纪事》。)

在中国历史上,集体的戏剧情结发挥得如此光怪陆离,集体的想像力飞扬得如此肆意汪洋,从而使整个国家将想像当成了现实的时代,实属罕见。

7、大地上的游魂与向阳的山坡

那些在19世纪来到地方的洋人经过对中国人日常生活的观察,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中国人相信,一个人死亡之后将有三个灵魂。其中的一个灵魂会进入阴间——阴间是阳间社会的翻版。灵魂在阴间所遭遇的将与阳间千差万别。

中国的历史和人口都为世界第一。埋葬在这块土地上的故去者的数量同样也为世界第一。如果自古以来所有的故去者都以三个灵魂的形式存在,那么,这块土地上到底会有多少灵魂在游荡?

活着的中国人淹没在祖先熙熙攘攘的“魂海”之中。

中国人祖先的身影到处可见。

一个中国人,可以不信仰宗教,甚至可以不信神灵,这样的人在中国社会中无可指责。但是,如果某个中国人宣称自己不崇拜自己的祖先,这个人肯定会受到全社会的唾弃。世界上从不曾有一个民族像汉民族一样会在一年中叫做“清明节”的那一天全民都去惦记或探望阴间的祖先。世界上也没有哪一个民族像汉民族一样会在充满现实生活活力的家里给祖先腾出依然存在于“我们之中”的醒目位置。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民族像汉民族一样会动用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把祖先的坟墓修建得豪华舒适——且不说中国历代帝王们那些至今让全世界游人瞠目的陵寝。

祖先的坟墓是现实生活中最神圣、最庄严的地方。中国大地上那些风景秀丽的向阳的山坡,长满青草树木和开放着各色花朵的半山腰以及平原上被小溪环绕着的草木葱茏的地方,都是祖先们安静地休息的地方。春天来临了,中国人会倾家出动,扶老携幼,带着最丰盛的食品和印制精美的纸钱,来和他们的祖先会面。因为营养不良而面色苍白的孩子们异常兴奋,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平时根本看不到的食品过不了多一会就会成为他们享用的东西。孩子们对春天和煦的风以及温暖的太阳的深刻体会将是永生不忘的记忆。英国传教士麦高温对这样的情景显然既迷惑又陶醉,因为他觉得这是中国人温存本性的一种绝妙的体现:

清明时节,山上风景如画,人们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山上突兀出的一座造型奇异的悬崖在这张炫目的画布上留下了它们的影子。白云在天空中飘过,将一层淡淡的阴影投在了阳光照耀下的山冈上,使其显得更加美丽迷人。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枯黄的草地,在春雨的滋润下重新变绿,远处的青山在强烈的阳光的笼罩下隐约地呈现出暗暗的红色……这如画的风景赋予了散布在山坡上的密密麻麻的墓地以生气和活力。在烈日笼罩下,穿着深蓝色布衫的男男女女略显黯淡,而穿着饰有粉红或紫色暗花白布裙的小女孩儿则成为连接混杂在阳光中所有阴影的一根银丝。这幅由阳光、浮云和山坡上交织的光与影构成的画面充满了诗情画意,它使人们从这片本是静寂的毫无生气的土地上产生了一种罗曼蒂克的感觉。(《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英)麦高温著,朱涛、倪静译,时事出版社1998年1月第一版,第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