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蓝色长袍上宫殿(第7/58页)

英国公使窦纳尔首先祝贺李鸿章被重新任命,并且说是特意来为他送行的。但是,在酒宴上,窦公使突如其来地、毫不掩饰地向李鸿章提出了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听说贵国要废掉光绪皇帝?

问话的时候,窦纳尔注视着中华帝国这位最著名的官员的脸,他试图在这张脸上看到哪怕是丝毫的反应,因为皇帝的更迭对于中国人来讲是最重大的事件,尤其是对于朝廷中的官员。但是,英国公使看见的是一张没有任何异样的脸。李鸿章用一种标准的外交辞令态度温和地说:“公使大人,我想,无论怎样,这应该是中国的内政问题吧?”

窦纳尔对李鸿章的反应感到困惑。其实,自他踏上这个古老的帝国时起,中国人的所思所言无不令他困惑。临走的时候,窦纳尔在门口板起面孔盯着李鸿章一板一眼地说:我是大英帝国的驻华公使,如果以后有外交上的交涉,关于中国的最高元首,除了光绪皇帝之外,大英帝国不承认任何别的什么人。

李鸿章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始终保持着那种彬彬有礼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家可能出现巨大政治动荡的前夕,竟然能对国家的前途如此冷漠,尤其是对整个西方对这个帝国的严厉态度如此漠视,窦纳尔感到一种无法描述的吃惊和失落。

怀着这种心情,窦纳尔坐在中国的轿子里,行进在北京的大街上。这个英国人掀开轿帘,看见的是塞满了人的熙熙攘攘的街景,他不禁联想到他在英文报纸《中国北方每日新闻》上看到的一篇美国人写的文章,题目是:《缺乏公共精神的中国人》。

进入19世纪以后,在西方人所撰写的关于中国和中国人的文章著述中,那些“平静富庶的国土”、“乐观幽默的东方民族”和“金色盘龙下的温文尔雅的子民”等等温暖的语句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中国人在西方人的视野里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仿佛是世界上一块最稀奇古怪的土地上的一群性格最稀奇古怪的人。

在中国生活了50年的英国人麦高温在他的《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中是这样描述的:

“中国人初看上去并不吸引人,他们的皮肤是黄色的,声音尖利而不悦耳……他们的颧骨凸出,扁平的鼻子就像是老祖宗在某次打斗中受伤之后传下来的。他们的嘴很厚,嘴巴宽大无比……那双窄窄的黑色杏仁眼中,细小的眼球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就像是在与外界的世界捉迷藏。”更为奇特的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居然形成这样反常的习惯,把前额的头发剃光,听任明显应该保护的部位暴露在外,而男人的脑后则一律拖着一条发辫。”(《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英)麦高温著,朱涛、倪静译,时事出版社1998年1月第一版,第346页。)

西方人眼里的中国人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印象”,“一群最复杂最难理解的人”。

中国人没有确切的时间观念。尽管机械钟表的发明已经有了500年以上的历史,中国人仍少有钟表。他们把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而“时辰”的概念十分模糊,仅指一天的十二分之一,且从一个时辰到另外一个时辰之间没有明确的标示。中国人的衣服没有口袋,宽松的腰身裁剪掩盖着所有人身体的一切曲线。中国人的屋子里很冷,纸窗根本没有御寒的功能,但他们依然人人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中国人养了许多年的羊,却没有纺织羊毛的传统。中国人饲养着各种飞禽,但是对飞禽羽绒的惟一利用是鸡毛掸子。中国人喜欢拥挤和热闹而不喜欢独处和安静。中国的当铺起的是银行的作用。中国人有能力把礼节变为生活中的繁文缛节,接着变为人际间的一场颇具规模的社交灾难,奇特的是,礼节还是被按部就班地推广延续为中国人日常生活的必须,就像一件件盛装,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被穿戴起来。中国人的宴会冗长豪华,没有尽头的菜肴多得让人难以置信,这种过分的奢侈常常令西方人惊骇不已,甚至感到恐怖和绝望,而恰恰是中国人在世界上创作了这样一句极富悲剧性的警言: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