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最后北行(第3/7页)
事有凑巧,廿一年八月底膺白过沪赴汉之际,何亚农君来言,有日人内田敬三由东京来,托一刘石荪君辗转访他,他正北行来返,内田在沪坐待。何并不认识内田,见面始说出此来为铃木贞一送信,铃木要来访膺白。膺白不识内田与刘,何君则曾任廿三师参谋长。民国十三四年我们在北京时,铃木系日使馆驻在武官松井之副。段执政时,张作霖入京,时国民军之势日蹙,一日铃木来吾家,突然献非常之策言“张作霖可以杀也”,膺白拒不令其辞毕。膺白向来反对不择手段之举,对外人更存戒心。不久吾家出京,后又南归,不闻其人已久。日本政变前,铃木曾居欧洲有年,此时系法西斯组织中重要分子,为荒木首相所亲信,人言其足以左右极右派政策。
若无以上蒋先生嘱与日人接洽之语,膺白可能不重视其事。因有上述“有”电,这次突如其来铃木要求来沪之议,他遂迎而不拒。铃木在抗战后虽是大将阶级的战犯,此时还是一个大佐。中国人彼时还照旧以阶级分轻重,以为高级的人总是有力,膺白已经懂得日本当时形势权在下级军人。后来有一次坂西利八郎,他原算一个早期的“中国通”,到吾家来,正巧碰着根本博出去,根本其时还是个中佐,坂西想不到膺白认识他,告诉膺白:“路子对了。”
铃木贞一于廿一年十月十五日到沪,膺白纯以私人资格晤谈。这一个多月中间,膺白到过汉口晤蒋先生,回上海后放宽限制陆续见过坂西、冈田、船津诸人。自十五日至廿一日,铃木前后到吾家五次。第一次由刘石荪同来,系礼貌拜访,片刻即行。十六日铃木单独来访,与膺白纵谈世界大势,东亚将来,归结于中日问题如何解决,他希望蒋先生,希望膺白,膺白觉得事已至此,各有立场,非普通方案可能解决。十八日李择一陪铃木贞一、冈田有明来,这日谈到满洲问题。膺白对东北问题,在上年十二月有《东北问题我见》一文登在《复兴月刊》一卷四期,他说:“东北沦陷,荏苒年余……不独东亚和平受其影响,即世界前途,其为黑暗抑为光明,亦莫不系于是。吾国始终遵守联盟会员国一分子之义务,诉之国联,以求公道和平之解决,乃……年复一年……在日本借口民族自决,建设傀儡之满洲伪国,在国联则日斟酌事实,主张高度之自治政府。前者固为吾国民所万难忍受,后者亦尚非恒久和平至善之谋。”文中他告国际联盟:“公约威严必须保全,此次东北事件,吾与日本,均未宣战,两国使节均未撤回,事前既无通牒,临事又仅仅借口自卫,乃自卫复自卫,北则长春、哈尔滨,西则锦州、山海关,其结果囊括我东三省全部以去……此等蛮干成功之事实,国联如认为有斟酌之必要,则今后……小国弱国固随时随事可招覆亡之祸,大国强国亦将敛物敛财以作攻防之备,是则人类前途虽欲不成黑漆一团之世界而不可得矣。”他告日本国民:“东三省土地与关内节节相连,东三省人民百分之九十九与关内有血统关系,其血液中实流有中国四千年旧文化,旧历史之痕迹,而永远不能磨灭。此绝非一‘力’字可以解决之。”他告四万万同胞:“消沉不足以兴国,呼号亦不足以救亡,此种巨大规模之外力压迫,非有巨大规模之内力膨胀,不足轻言抵抗。”他说:“年来一误再误,对于国权恢复运动,不内求而外求,对于仅有之国力民力,偏又不外竞而内竞。自今以后,当咬紧牙关,抽紧肚带,痛自忏悔,力图振作……邻邦而觉悟也,则国际原无不解之仇,晨撤‘满洲国’之旗,以启和平之门,夕可举香槟酒之杯,以现提携之实。邻邦而终不觉悟也,则吾国固不幸,而不幸者亦绝不止吾国已也。”
他与铃木谈话原则不离此。他亦始终希望中日提携,在东北中国国防需日本之助,而日本资源亦需中国之助。他以为东三省可作中国主权下之永久中立自治区域,中国不驻兵,日本亦即撤兵;中国劝伪满撤销独立,日本不干涉;为此永久中立自治区域之繁荣,中日经济防御互助。他主张中日派员会商,国联派员参加,以协商此事。这日铃木在吾家便饭,席间大谈其东洋政治哲学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