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上海特别市(第6/8页)
膺白何以席未暖而即辞职,为蒋先生下野。那日正是八月十二日,他就职只一个月零五天,诸事略有头绪,他入京报告,亦有向政府请示之事,临走告诉我要二三日方归,忽然次日一早已回了家。原来在京到蒋先生处,正是桂系在外间,蒋先生在里间,何敬之、张岳军二人代表双方中间传话,蒋先生决定下野;此即世传所谓桂系逼宫。此日在外面者何人?中间人传话几次?所传何话?膺白均未提过。他自己是个一攻即退之人,对蒋先生下野是所赞成的。不但这次赞成下野,后来还极劝蒋先生勿再出。最早有下列一函:
兹托岳弟(岳军)带上协和(李烈钧)来电一通,剪报一页,乞察阅。事已至此,大不足以经纶国家,小不足以整理地方,万无轻易再出之理。处此局势,惟有力持淡泊宁静四字,以与各方相周旋。语云:收帆须在顺风时;此次下野,弟享为党国牺牲之名,人受篡窃犯上之罪,幸喜保持此令誉。否则方寸稍动,外诱即来,草率再出,试问外交、财政、军事、政治有何把握?天授忠实笃挚者以好机,然亦仅能一次不可再也。幸自重自慎,拿住一个定字,一个静字,千万勿为甘言所惑,掮客所诱为要。余请岳弟面详。(十六、八、十七)
当蒋先生决定下野离京时,膺白亦立刻提出辞呈,与蒋先生同坐夜车到沪。他告诉我与蒋先生同坐汽车出城至下关上车,一路见居民家家插香,知为阴历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在车上以佛语慰蒋先生。
在汉口时,一日膺白会同我讨论这次国民革命军成功之理由,我告诉他说:“照你的做法是不会成功的。”我们相喻无形,不敢冒联俄容共之险。再看以上膺白的信,其对进退观念更为守旧。他看争夺的人都以为浊。他自己对部下很客气,视作朋友,但对为权利而犯上,非所赞同。他称蒋先生为“忠实笃挚”,如此力阻其再出,他的做法又是不会成功的。蒋先生后来再出山,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他没有什么主意在内。
上海市经过长期极郑重之筹备,而成立未久,市长突然辞职,事先各局长都未知道。在中国,文官制度不确立,事务官没有保障;平常新旧长官交替,是人情最恐慌,政务最受影响时候。上海市当草创之际换长官,后任市长且系接近新与蒋先生对立之桂系,而基础不动摇;后来亦始终为国民政府下比较健全的一个地方政府,应归功于“分权制度”和各局局长人选;这两点膺白的主张和用心算是不错的。此外,有三个人的态度颇生影响,不嫌烦琐述其事如下。三人者:后任市长张伯璇(定璠)先生,他的秘书长周静斋(雍能)先生,和膺白自己是也。
张伯璇先生就职颇突如其来,事先未预通知各局。照一般人看,这样大概对前任的事不卖账。他就职前,亦未与膺白通消息。在他就职后几天,五舅湛侯因与张家在金神父路为紧邻,又曾做过张在南昌时总司令部参谋处长的后任,一日受张之托,来约膺白相见;膺白约以次日上午十时,在亚尔培路朱宅,他一向借以见客之处。大约过了十一时半,张犹未出门,五舅是知道膺白向来严守时间的,而且在这段经过中,以个人论,不约则已,既约,则不该过于唐突的。于是一面到隔壁张家提醒其预约,一面电话告膺白有事不必老等。膺白回答是日上午无他事,午饭前不离朱宅。及张市长到,他诚恳坦白解说市政府成立经过;制度的所以然;各局设置的意义;以及局长人选;识与不识,他所取才的标准;他没有托一个人或一件事。他这态度很得到张市长的认识,以后他们做了朋友。数年后膺白得病,医者断为肝病时,他来访候,还叹息说:像这样肝胆的人,如何会生肝病!
据说张市长左右初有两派主张:一派主张全班调动,一派主张完全不动。主张完全不动者,即是张所请作秘书长的周静斋先生。所有上海市膺白所延揽的各局长,除徐青甫先生(鼎年)自动必欲与膺白同辞职,后来留任的各局,都与张、周两位维持极圆满的交谊。而周之助手俞鸿钧先生,后亦经过张岳军、吴铁城两市长,而升任秘书长,终为市长。上海市可称人事上有十年“善始善终”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