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第7/9页)
侯景可悲之处在于没有伟大的舵手给他开路。混到征服者的分上,登顶上流社会,睁眼一看,渺小啊。自卑并不是对方比你行,而是自己觉得不行。侯景战战兢兢离开太极殿到永福省见太子萧纲。太子身边的侍卫们都吓跑了,萧纲面无惧色,神色自若。侯景大咧咧进得屋来。太子侍臣徐摛告诉侯景:“侯王,进来拜见要遵守礼节,怎么能这样。”言外之意,乡下人,别不懂礼貌。
侯景跪下磕头。萧纲和他说话,侯景又答不上来。南北朝好玄学,萧纲整天满口老庄,说出话来云山雾罩。侯景听不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肚子里没货,搞不出什么好词妙句,更没有什么闪烁思想火花的精辟名言。
侯景见过萧家父子后对自己的临场表现感到十分惊讶,冲身边亲信说:“我戎马一生,面对刀丛箭雨心情平缓,毫无惧意。今见萧公,不由自主的恐惧,难道是天威难犯!我不能再见他啦!”
侯景未能意识到思想层面与萧衍的差距,将恐惧心理归结为天子的威仪,认为皇帝的与众不同在于包装。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把一块普通的石头放入名贵的盒子里,那么这块石头的价值会水涨船高。皇帝的冠冕、仪仗、侍卫、乘舆都起盒子的作用。将盒子毁去,石头也就恢复本来面目。于是侯景下令撤掉两宫的侍卫,故意纵容将士们哄抢皇帝的车辆、服装,连宫女也抢了个一干二净。如同扒掉人的衣服,让他赤裸裸站到人前,这种情形下还能保持做人的尊严和威仪么?侯景的认识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那只是针对平凡的人。萧衍心中已无畏,故而冷静和镇定远超寻常人。侯景自始至终未能让萧衍屈服,所安排的官员,萧衍一概不准。有人在他面前提及“侯丞相”,萧衍必大怒,斥责道“是侯景,何谓丞相!”
面对萧衍的不合作态度,侯景无可奈何。他不可能废掉萧衍,因为台城之外尚有梁国二十余万大军,梁国大部分国土控制在萧衍的子孙手里。他只能做“挟天子令诸侯”的人。叛军破城的那一刻,侯景所做第一件事即是派人保护皇宫,将企图杀死萧衍和萧纲的伪帝萧正德挡在门外。
萧正德过了两个多月的皇帝瘾,降格到大司马。如果事前告诉萧正德,拿出家里所有的钱财做叛贼,奖励是大司马,他肯定不会干。萧正德想做皇帝,侯景也是这般许诺,信誓旦旦说破城之日决不留下萧衍父子。萧正德很傻很天真,竟然相信侯景这种真小人会说真话。
摘去头上的皇冠,萧正德悔之不及,以泪洗面,哭诉的对象竟然是伯父萧衍。看着给他和国家带来巨大痛苦的叛徒侄子哭泣哽咽的表情,萧衍并未破口大骂,只是淡淡吟了一句诗:“啜其泣矣,何嗟及矣。”(抽噎哭泣双泪垂,追悔莫及向谁告。)这句诗出自《诗经》,描绘一个被无情男友抛弃的女孩失恋痛苦流泪的样子。骂人不吐脏字,笑话人不吐脏字,这是大师级的文化人。这首诗前面还有一句,遇人之不淑矣。怪谁?只能怪你眼瞎交了个无情无义的男朋友,嫁了个中山狼,萧衍讥讽萧正德像个弃妇:“哭得这般伤心,感叹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吧!”
和萧正德一样失落的人还有联军盟主柳仲礼。他没有等来皇帝被害的消息,反而等来一纸宣布诸军解散的诏书。柳仲礼召集各路诸侯商议,萧纶第一个表态,“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柳仲礼良久注视萧纶的眼睛不说话,他清楚六皇子内心深处的想法。六皇子希望自己下达进攻的命令,而且暗示得很明白,听你的,获胜之后自然还是听你的。诸将似乎义愤填膺,王僧辩和裴之高道:“将军坐拥百万大军,致使皇宫沦陷,正当决一死战,有什么可商议的!”
此时进攻,名不正言不顺。大家说得很好听,有多少人肯卖力气,别忘记皇帝和太子在人家手里。以前是保皇党想打,现在是保皇党不想打,同样人心不齐。打败了,身败名裂,打赢了,万一皇帝有个闪失,这是一项罪恶的把柄。但是,就此接受诏令宣布解散的话也太丢人了。柳仲礼想了一个办法,不表态。既不说解散也不说进攻,就这么耗着。
耗不起的人都走了,先是皇子皇孙,后是各镇诸侯,最后只剩下柳仲礼、柳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五镇诸侯,五人大开辕门向侯景投降。五人中只有柳仲礼的弟弟扶风太守柳敬礼另有想法,他想干掉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