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瞧这一家子(第8/9页)

北朝文学大宗师此时此刻正端坐在朱雀门城楼上,一袭大袖宽衫,脚踩木屐,口嚼甘蔗,悠哉悠哉。魏晋南北朝讲究风度,南朝更甚。前秦天王苻坚百万大军压境,谢安从容对弈,和别人下棋。区区侯景万把人马,庾信尚不放在眼里。庾信来守秦淮河,因为他是太子的人。

太子萧纲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的战略思想就是防守。梁军中央军主力在寒山损失惨重,萧纶进攻寿阳又带去一部分人马。城中训练有素的士兵所剩无几,甚至把监狱里的囚徒都武装起来。建康城太平日久,禁卫军们站站岗、走走队列倒也称职,与叛军打野战恐怕不是对手,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兵队伍更是乌合之众。建康与寿阳不同,寿阳位于南北朝边境线上,萧衍为争夺寿阳与北魏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寿阳人会打仗,建康人不会。萧纲认为,不和侯景硬拼,守住建康城,用不了多久各地勤王部队到达,叛军必败。

萧纲军事部署如下:保卫建康的总指挥是萧纲长子萧大器,副总指挥才是羊侃;五子萧大春守石头城;东宫学士、建康令庾信守秦淮河的重要通道朱雀桥;萧推守东府城;谢禧、元贞守白下城。事实证明萧纲就是一个蠢货,他任命的将领,除了羊侃都是些扯淡的人,庾信扯了第一把蛋。

朱雀桥是秦淮河最大的浮桥。太子萧纲想把浮桥拆了。萧正德不让拆,桥拆掉,侯景怎么过来。萧正德说,拆桥会动摇民心。现在军队乱了套,都往军械库跑,抢武器、抢装备。老百姓再乱起来,趁机打砸抢,控制不住局面。

萧纲一想,也是个理儿,桥不拆,派重兵把守。于是庾信手拿甘蔗,带宫中三千禁卫军防守朱雀桥。

道理再简单不过,既然不想主动出击,留着浮桥做什么。转眼间,尘头大起,喊杀震天,侯景的军队杀到。庾信一边嚼着甘蔗,一边慢条斯理下令拆除浮桥。刚刚拆了一条船,叛军冒出地平线,庾信看到令人恐怖的一幕,外星人入侵,魔鬼来了。

庾信的上一任建康令王复不认识马,误以为大老虎。庾信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有将才,因为他认识马。然而,庾信不认识侯景阵中的马,哪有穿衣服的马,还穿着铁衣。当然有,不仅有,存在了两百年,只是庾信从来没有打过仗。马是怪物,骑在马上的人也是怪物,铁衣铁面,只有眼睛和一双手露在外面。

建康人没见过铁甲骑兵,上一次见北方人马披甲的重装骑兵尚要回溯到一百三十多年前,当年,刘裕利用投降的南燕国铁骑保卫被卢循围困的南京城。侯景的军队,连重装步兵均面戴铁面,透过铁条看到那一双双被欲望扭曲充满疯狂的野兽般的眼睛。

这是一支亡命之师,从他们渡过长江那一刻起,侯景在他们的心里刻下一行字:胜者称王,败者做鬼。

抵御亡命徒,需要拿出不怕死的精神,这种精神恰恰是有钱人缺少的。他们牵挂太多。世间的牵挂太多,胆子也就变得越来越小。庾信就是这种人。门阀贵族的优雅在于国家和法律的保护。失去国家和法律的保护,仍能从容面对贪婪、凶恶的人们,那才是真正的优雅,才是真正的勇士。否则,优雅和高贵只是贴在脸上的一张华丽的纸,风一吹便脱落了。

铁甲兵手握刀矛,一排排向秦淮河涌来,有如青色的海洋。乱箭划破长空。庾信咀嚼着甘蔗,已经品尝不到甜蜜的滋味。“嗖”,一支冷箭钉在身旁的城门柱上,箭尾摆动,发出“嗡嗡”的响声,手中那截甘蔗应声而落。庾信惊得灵魂出窍,如果继续留在朱雀桥的城门楼上,会有一支箭钉进他的胸膛。

庾信跑了,扔下三千将士不管。士兵们见长官不见了,也纷纷逃命,又一道天险让给侯景。萧正德党羽修好浮桥,迎接侯景渡河。庾信若能坚持一小会儿,太子萧纲派出的三千援军即到。对比双方人数,六千对八千,又占有地理优势,怎么也能抵挡一下。

战争绝不是简单的数人数。一名优秀的军官抵得上十万雄师。援军将领是那位领水军统领王质。当他的号称精锐之师的三千人马迎头遇到叛军时,不等摆好阵式,士兵们先跑了。难怪陈昕说王质军队的战斗力差。即使士兵如虎,怎奈军官如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