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血战(第6/8页)

县衙前面有座升平桥,再往南就是灯红酒绿的秦淮妓女区。自南京被太平军包围后,管弦之音已从这一带消失,不再飘溢着脂粉香。

这花街柳巷的旁边,就是府学和贡院。想一想也真令人好笑。府学是府最高等的学校,贡院是文官考试的考场。省一级科举考试就是在这里进行的。书生们在县级初级考试中及格后,称作“秀才”;到这里来参加下一阶段考试,及格就称为“举人”,取得北京会试资格;会试及格,经殿试,才成为“进士”,这样就获得了特权阶层的身份,远大前程得到保证。省城都有贡院,一旦发生战争,一般都转用作兵营。这种建筑物一年中只使用几天,当然要转作他用。

从三座城门进来的太平军,从城内攻打其他各座城门。说是攻打,其实基本上没有战斗,守门的清军大多不战而逃了。聚宝门一被打开,在雨花台伺机行动的太平军径直通过大桥,进入城内。这桥叫聚宝桥,又名长干桥。从城门向北伸延的一条笔直的大街,通往上元县衙,路右边是贡院,左边是江宁县衙。外城的这条大马路,起名大功坊。

衙门里空无一人。江宁县令张行澍来到上元县衙。

“我来向你告别。”张行澍道。

“该来的日子已经到来了。”刘同缨答道。

“你已预料到了吗?”

“看看周围,恐怕不能不这样想吧。”

“你在县衙大门上用朱笔写了那几行字,你觉得那会有什么用吗?”

“我没有考虑什么效果,我是把自己的心情坦率地写下来。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无法言说的情况啊!人在将死时,还是想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的。”

“那么,我也回县衙门上写几个字吧。”张县令起身告别。

“已经没法坐轿子了,把敝县的马借给您吧,马可以不必还了。”

这时,县书办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贼军来到那边了……卢妃巷对面、武学那儿,贼军的旗子……”大概是嘴里发干吧,书办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武学是在上元县衙西边,离县衙很近。

“南边呢?”江宁县令问道。江宁县衙是在南边。

“听说聚宝门已被攻破了。”书办咽了一口唾沫,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要赶快走了。还请借匹马吧。”张行澍跨上衙门杂役备好的马,扬起鞭子,喊了声“再见!”

刘同缨也回喊了声:“再见!”

这两位县令,谁都明白不会再次见面了。张行澍没有回到县衙,刚刚跨上四象桥,就被从聚宝门涌过来的太平军包围了。

“啊!”张行澍大喊一声,身子从马上悬空跳进河中。他就这样殉难了。

这时,在上元县衙大门前,翼王石达开正在默读那几行朱字。他英俊的眉毛微微颤动。

“愿以身代,说得好!妖人中也有个别好官。这县令是好官,不准杀他!”

“那就把他带来吧。”翼王部下搜查了县衙,刘同缨待在最后面的房间里。

“请你跟我走一趟。”

“上哪儿去?”

“翼王就在这附近,他要召见上元县令,要我们好好地把你带去。”

“什么!翼王?翼王是什么人?未听说本朝有翼王,那个翼王是假的!”

“太不像话了!翼王石达开是太平天国的顶梁柱。”

“什么!贼子的顶梁柱?这根顶梁柱还是给我断了吧!”

“住口!走!”士兵从两边抓住刘同缨手腕,准备带他往外走。翼王交代他们要客气对待,所以抓得不太紧。刘同缨试了试对方落在两只手腕子上的力量,突然扭转身子,挣脱双手,迈步跑了。

“站住!”士兵在后面追。

刘同缨已转过衙门房屋拐角。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县后有个龙王庙,龙王是水神,祭祀龙王的地方往往要凿一个水池。上元县衙后面庙里,也有一个以水深而闻名的池子。刘同缨就是朝那池子跑去的。

两个县令投水自尽。很多人亲眼看到他们的死。跟他们相比,江宁府知府魏亨达的死就不太清楚。他健康状况不佳,事实真相可能是在城破时被太平军俘获,七天后死去。但很少人看见过,直到很久后还传说他投降了,悄悄地逃回了故乡。

传说的事也因人而有幸与不幸。亲眼看到邹鸣鹤之死的人大概很多,他被太平军抓获,拖到大功坊街头,在众人环视之下斩首。回想最初,广西巡抚一职本来已任命兼任钦差大臣的林则徐担任。林则徐在上任的途中病死,于是北京任命年迈的周天爵接任。这个老头儿在广西跟谁都搞不好关系,给人们增添了麻烦,北京让邹鸣鹤来替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