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潮落一代名臣踏上海岛(第5/7页)
让李纲感到新鲜的,是“黎人出市交易,蛮衣椎髻,语音兜离,不可晓也。”当地人告诉他,琼州以外的县,都是“黎母”聚居之地,而他要去的万安,是一个最“穷愁”的地方。那是海边的一座孤城,居民仅二百余家,全都住在草屋里。
那个地方飓风来时,厉害得能摧人肝胆;林中疬气弥漫,有害健康。那地方的百姓,生活也苦到极点,岛北有船去,他们才能买到米。如果粮仓空了,那就要挨饿,只能以“树芋”充饥。
黎族地方的风俗,与汉地也不大一样,那里的“萎藤茶”是苦的,淡水酒是酸的。黎人所穿的衣服是有花纹的。最可怪异的,是那里的儒生所戴的儒冠,居然是用椰子壳做的!
李纲一上岸,马上就入乡随俗,嚼起了槟榔果,聊供一醉。他一面嚼,一面观赏着婆娑的槟榔树叶,看上去真像是“风摇翠羽旗”。他心里不无幽默地想:如此饮食随风土,会不会终有一天彻底化为“岛夷”了呢?
入夜,李纲一腔客愁,不能睡去。耳听五更鼓角随风而来,便爬起来看,见月亮分外皎洁。天底下,仿佛只有“月、我、影”三友而已。他不禁浩叹:“中州杳何在?犹共月团栾。”唯一能把自己与往昔相连的,真的只有这一轮皓月了!
三天后,蒙赦的喜讯传来,李纲的心境经受了冰火两重天的考验。是啊!试想昨天还有人对他说,去万安军无异于“去死垂垂近”,哪想到,居然能欣闻“君王念贾生”?
他想,自己比苏东坡毕竟是幸运多了。坡老在这边陲之地的儋州,寂寞生活了三年之久,在踏上琼岛土地之后,自己又何尝没想过,将怎样苦度这样漫长的时光。现在看来,倒是“萍梗追思却自惊”了。他兴奋之余,写下了两首诗以言志,其中一首云:
行年旧说是东坡,鲸海于今亦再过。
儋耳三年时已久,
琼山十日幸尤多。
却收老眼来观国,
尚冀中原早戢戈。
病废不堪当世用,
感恩惟有涕滂沱!
(《次琼管营后三日,忽奉德音,恩许自便,感涕之余,赋诗见志二首》之一)
在岛上逗留的这一个月,李纲究竟有哪些活动与交往,在他的著述与诗里绝少反映。只有一首诗,是写琼州城外景色的。诗序里说,那时琼州城南叫做“琼台”。这个地方,至今仍有“琼台书院”的遗址,可证李纲所述是实。城北则名为“语海”,李纲与当地有关人士商议,亲自改了地名叫“云海”。今天,此地名已经失传。
在琼州,他登城南望,有诗云:
孤城南面敞琼台,
千里川原指顾开。
试向绿云深处望,
海山浮动见蓬莱。
“琼台”在今海口市的琼山区,此地现仍有一处残存的老旧城楼。若登楼南望,八百八十年前的景色依旧,仍是一片绿色川原。在琼州城北,李纲眺望大海,有诗云:
古来云海浩茫茫,
北望凄然欲断肠。
不得中州近消息,
六龙何处驻东皇?
(《郡城北曰语海,余易之曰云海二首》)
这首诗的末句充满了忧思。古代天子的车驾为六匹马,古之习俗,马八尺称“龙”。这里的“六龙”,特指天子车驾。“东皇”,是上古神话中最尊贵的一位天神。这句诗的意思是说:宫廷的车驾把皇帝载到哪里去了呢?
建炎三年,是南宋的多事之秋。金军骑兵追得高宗仓皇逃离扬州,渡江跑到杭州。李纲在贬途上颠沛流离,听到了零星的消息,不能不肝肠寸断。昔年被他阻于坚城之外的金军,如今竟能横行江岸,更令他牵挂皇帝的安危。
云海苍茫中,难见一线大陆。李纲心目中的恢复大业,也如中原的故土一样,更加飘渺难寻了。
十二月十六日的白天,李纲父子渡海北归了。这天,正遇到冬日无风的好天气,水天一色,犹如蓝莹莹的琉璃。归乡的心情终究是好,李纲在船上吟咏道:
纤云四卷日方中,
海色天光上下同。
身在琉璃光合里,
碧空涵水水涵空。
(《北归昼渡成五绝句》之一)
别了,海南!李纲奔走平生,早已厌倦了在贬途上无谓地耗费生命。但是“暮年”时乘槎浮于海的经历,还是令他大有触动:在浩茫碧海中,一个人真的很渺小,渺小到不过是井蛙一只! 波心澄澈,白鸥点点。只有这无边大海,才能真正做到宠辱皆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