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帝也可以说一声“拜拜”(第5/9页)

高宗看了札子,无话可说,派人从李纲那里取回了巡幸东南的手诏,叫李纲与执政再商量一下。

高宗为什么会忽然变卦,这成了一个千古谜案!

他的变卦是南宋初期战略取向的一个重大转折。其后,“恢复大业”虽经几代人努力,终成泡影,仅仅为南宋的豪放词人提供了无尽的抒情素材而已。

后人多半把高宗的变卦,说成是李纲的恢复计划中“迎还二圣”的字样刺激了他。为了避免二圣归来后他自身地位的尴尬,所以最终选择了对金妥协。但我以为,这个问题在此刻尚不成为一个问题。有关的史料记载上,没有任何一个疑点说明这时的高宗已很忌讳“迎还二圣”了。

而且,如果高宗真的使南宋强大到能够“迎还二圣”,那么他作为中兴之主,在全国军民的心目中必定威望空前。两位丧权辱国的战俘皇帝即便归来,也不具备重新登台的民意基础。徽宗误国,自身早就无意于皇位;钦宗失国,大宋人无不耿耿于怀。这两人有什么资本能威胁到打败了金人的高宗?

所以,这期间高宗在发出了巡幸南阳的公告之后,又不顾信誉公然变卦,显然是价值观起了决定作用——他根本就不想做一个雄才大略之主。在东南繁华之地,当个半壁河山的皇帝不是也很舒服么?

当然,也不排除高宗在十几天内的大转弯,是由于受了黄潜善、汪伯彦之流的鼓动。这一类人的观念不问可知——现成的福不享,干嘛要去亲冒矢石、冲锋陷阵呢?

天下者,皇帝的天下。这个当了皇帝的人就要享受人间至福,就是要过一天算一天,当时的人有什么办法能制止得住呢?

中国的历史,就是由无数这样的遗憾所写成。

第二天,李纲抱着尽最后一搏的决心,又写了一札,援引楚汉荥阳、成皋之战,曹操、袁绍官渡之战以弱胜强的例子,纵论天下形势。又与执政议政于御前,李纲说:“今乘舟顺流而到东南,固然安便,但一离中原,势难复还。中原安,则东南安;失中原,东南岂能无事?一失机会,形势削弱,将士离心,变故将不测,且后事艰难。欲保一隅,恐亦非易!陛下既已下诏独留中原,人心悦服,奈何墨迹未干,失大信于天下?”

李纲的这些担心到后来都一一被验证。后来南宋果然有“后艰”,在“难保一隅”的战战兢兢中被挤压了一百多年。高宗被李纲说得汗颜,只得同意还是巡幸南阳,令李纲负责筹备出行事宜,一至初冬,便择日起程。

但是此后的几天内,黄、汪之流不甘心他们的“大计”被李纲所阻挠,私底下仍然鼓动高宗巡幸东南,外间对此也有不少传闻。有友人对李纲说:“士大夫议论汹汹,都说有人提出密议,东幸已决,去南阳不过是应付你。何不从其意算了,不然,事情将不测!”这是一句委婉的警告,意为李纲若坚持下去,很可能在政治舞台上失势。

李纲并不以为意,他答道:“天下大计,在此一举。国之安危存亡于此为分水岭。皇上虽有成命,也可改易,我当以去留(不惜以辞职)争之!怎可为保身计,而受天下之责?”

从这以后,高宗虽然不再提巡幸东南的事了,但是对李纲先前所做的决定,往往做出否定或者修改,明显地看出对李纲已有所不满。比如,高宗指责买马扰民、指责改制新军“有害军政”等,都是在这时提出来的。

黄潜善为打击李纲,干脆从人事方面下手,以李纲的姻亲、江宁知府翁彦国做靶子,意图掀起倒李纲的风潮。高宗听信了谗言,批出旨来,说翁彦国在修复江宁城池时花费太多,骚扰东南。

对此,李纲上奏解释了情况。

派翁彦国去江宁任知府,负责修城,还是在李纲赴行在之前就下的任命,与李纲无关。翁到位后,朝廷批给十万贯钱做经费,翁彦国后来上了个札子说不够,于是高宗就有“骚扰东南”的批示出来。李纲争辩说:“十几年前,赐给大臣一座宅子,尚须费钱百万。今日令修城,十万贯岂不是太少?”

高宗听了这个解释,先是增批了四十万贯作为补充,而后过了不久,忽然又有旨下来,仍说翁彦国“修城骚扰”,要求严厉处分。恰好在同一日,江宁府有公文上来,说翁彦国病死了。高宗便说:“彦国已死,不须处分了。”但仍下令免去翁的职务待遇,又降旨“抚慰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