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2/20页)

从离开保州城以来,亸娘就浸沉在与丈夫会面的既欢乐又充满着疑惧的预待中。

亸娘不怀疑她可以克服婆母的顽强意志,最后同意放她出城,因为她有着比婆母更加顽强的意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的意志是无坚不摧的。

但是她对于是否马上就会看到丈夫,内心中却是怀疑的,或者可以说,这次冒险出城,间关百死去找丈夫,失败了找不到他是意中之事,而能见到他、找到他则是意外的。只有命运才是她唯一攻不破的堡垒,而命运一直是亏待她、折磨她的,过去就是因为命运多舛,多次已经掌握在手中的见面的机会,都被意外事件冲走了,它们一次又一次地证实了她心中的不祥的预感,因而使她失去了重新见到他的信心。

这种预感触发于他们分别时的一个小小的偶然事故中。

那时他与刘七爹已束装上路,家中人全在门口送行。她突然想到如果他跨出第一步后,再回过头来看她两次,他们以后还有可能见面。她紧张地等待他回过头来,再一次回过头来。结果她等到了第一次而没有等到第二次。他们越走越远,终于隐没在一丛树林背后,她绝望地感觉到他们之间永无再见之期了。这种不祥的预感,支配着这整整一年半以来她的生活和思想意识。

其实这种预感来源于分离前夕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赵大嫂对他提出的警告,说是真定方面有人要陷害他,而他以满不在乎的态度回答赵大嫂。那几句对话好像把她的心往上一拎,顷刻间她就完全清醒了。后来丈夫送赵大嫂出去回房来时,亸娘要他保证不再去真定,他虽然作了肯定的答复,但他在词气之间泄露出来的神情依然是漫不经心。从那时以来,她就担心将会有不测之祸落在他们之间而无法避免。

据刘七爹事后告诉她,去年她流产在床时,丈夫怀带几颗起死回生的保胎安神丸,从真定疾驰而来,眼看很快就可回到家里来团聚,不料他在路上看见一连举起的五把烽火,使他的马头折而向西。既然战争已经爆发,他应当参加,岂能再顾家室?他这个决定是理所当然、毫无疑义的。对此她没有什么遗憾,她遗憾的是为什么那几把烽火不早不晚,偏偏就在他回家的马头上让他看见。

刘七爹后来还告诉她——这个哓哓多言的刘七爹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她呢?可能他是以此为理由解释他之所以不能回来,而在她则无一不作为加强她的预感的根据——董庞儿义军在满城打败了完颜兀术的金军,董庞儿、赵大哥与丈夫联骑驰到保州城下,正待进城,偏偏告急的使者驰来,他们就在城门口商量定丈夫率兵去救援中山府,还说两三天内就可击败金军,解中山之围而回到保州。不想张关羽大哥就在那一役中阵殒,丈夫也一去不回。那告急的使者如果稍缓片刻来到,他们岂不就可见面了,即使以后商定了要他去驰援中山,至少他们见一见面,就可以打破她的预感,为什么他们偏偏就在城下逢到那个告急使者?

莫不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他们重新见面?她无法解释这些一再出现的偶然巧合,不能不认为那是造化弄人,是命运对她的惩罚,惩罚她一心只想把丈夫留在自己身旁的罪过。当儿女私情超过了“合理”的范围,而妨碍丈夫去履行一个男子汉应当履行的义务时,在当时人的心目中把它看成一种罪过,即使她本人也不能没有这种犯罪意识。

对于有形的阻力,她能够与之搏斗而胜过它,而在无形的阻力面前,她确是一筹莫展的。

因此她对于这次能否重新见到丈夫并不抱有很大的希望。尽管如此,她还是要试一试自己的命运,看看此次会不会出现奇迹,扭转乾坤,战胜造化。

她虽然没有战胜命运的信心,但仍抱有与命运斗一斗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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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了由于他们一行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原因而引起的重大的变化:保州以南一百多里地,金军固然都已撤走,让他们平安无事地顺利通过。一进入中山府的地界,形势陡然紧张,金军密布,巡哨队伍,昼夜出没,到处都布下了棘刺罗网,使他们寸步难行。刘七爹瞠目不知所以,白老爹也只好闭紧了嘴装糊涂。最后总算在博野附近找到郭有恒的一个本家,暂时把亸娘等掩蔽起来。这个姓郭的在乡间也算是一家富户,他久知马廉访之名,十分款待,愿负掩护之责。亸娘这行人,只好暂且在这里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