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16/20页)
座客中也有金朝的官员士兵,他们看见杓哥都统也派代表来送礼道贺,从此就不敢在店里骚扰滋事。那天陶成更是一整天都窝在店里,摆出了“提举载福酒家一应接待事务总领”的派头儿,帮助接待来宾,兼管炉灶酒缸,忙得不亦乐乎。晚上马扩稍加辞色,让杜林、巩元忠陪他在店里喝酒酬功,吃得他酩酊大醉,其乐陶陶,最后倒在雅座中,倒头便睡。
在第三天的来客中就有巩元忠的父亲巩仲达、刘七爹等,他们奉赵大哥之命有事与马扩洽商。他两个在真定的熟人极多,避不及避,索性就公开了身份,巩仲达是出外行商,回来探望儿子,刘七爹则成为马扩的远亲、马母的姑表兄弟,一表万里,居然从真定一直表到熙州临洮,这笔账也无人管。刘姑爹是帮助巩仲达一起行商的,进城出城,常常捎带着不少货物,后来索性就住在马家了。只有一个“白日撞”白坚,过去声誉不好,鉴于当时社会的偏见,马扩没有让他拉上亲戚关系,只好躲在家里一直不露面。
这次他们奉命前来与马扩洽商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
一个月后,也在金军占领的新乐县城外一家小酒店里,几名酒客乘醉打起架来,把一名酒保胁裹而去,当时惊动了驻军。聚众来追,刚转过一个山坡,一支伏兵从树丛中杀出来,尽歼追兵,从容而去。
这个酒保又黑又瘦,年纪十八九岁,来历不明。两个多月前,流落至此,自称姓梁,写得一笔好字,愿以佣书自给。乡间僻地,无人要雇用读书人,只好落脚在这家酒店里为客人点茶沽酒。这个无根无攀的小人物怎值得兴师动众地前来打劫他,当地人都感到奇怪。
不!不能小觑了他,这个小小的人物好像一块石子投入大海,注定要激起千层大浪。他并非梁氏之子,而是当今渊圣皇帝的嫡亲兄弟,名为赵榛,见封信王,他是在押往燕京途中,伺隙逃出来的。他与劫持他的那些酒客早有默契。那为首打架的酒客就是五马山寨的头项沙真,如今已成为赵邦杰大哥的首要帮手。赵邦杰本人也参加行动,亲自指挥这场伏击战。整个行动都经过缜密的考虑。不消说,要促使一向对赵氏皇室不太热心的赵邦杰组织这样一个劫持行动,正是他们与马扩洽商的结果。
这一招可说是运筹于酒室之内,决胜于千里之外。信王赵榛进入山寨后,发挥了极大的号召力,从此山寨事业更加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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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尽艰险,亸娘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丈夫,她满怀激情地把手里牵着的载儿抱起来,当作一件礼物似的双手捧给丈夫。那条小生命的萌生、落地、养大就包孕着一部悲惨的家族史,包孕着这一年半以来她的千言万语数不罄尽的辛酸与欢乐。这次见面应该是一个感情的爆发点,她早已千百次地预拟过等到这个场面真正来临时,丈夫将会有怎么样的强烈反应,他将说些什么话,所有这一切都曾在她心中描摹过。哪怕只有一点相似之处,只要有一句话、一个动作与她的预拟相符合,她将感到莫大的幸福。
但是,真实出现的情况是丈夫不带一点感动的表情,没有说一句高兴的话,从她手中把孩子接过去,又立刻递还给她,连得在这场合中人人都要做的俯身在孩子熟苹果般的面庞上亲一亲的动作也没有做。他抱起孩子犹如抱着一团旧棉絮,递还给她时犹如递还一堆破衣服,根本没有把她看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小生物,且不说联系着他们的骨肉之情。
对孩子的漠视也等于对她这一年半来所有的艰险与辛酸生活的漠视,亸娘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她的许多幻想倏然破灭。
不久亸娘发现,不光对孩子和她,丈夫对母亲、对赵大嫂也同样是这副落寞难合的神气,顶好是避开她们,避不开时,冷淡地叫一声,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哪能这样对待母亲?连晨昏定省之礼都不讲究了。这可是个非凡的母亲!她失去丈夫,失去爱孙,已决定把一副残骸留给保州城作为殉城之用。只是为了要挽救这支独苗,不惜打破自己的誓言,出万死来到真定城。还有那赵大嫂,为了忠实于自己的诺言,放弃与丈夫一起去五马山寨的机会,心甘情愿与她们婆媳共生死。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大嫂,天底下哪里还找得到第三个(她没有把自己算进去)?对她们,他怎能漠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