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2/10页)
古代的文官武人、士农工商,基本上都是皇权主义者,既承认皇帝的统治权,也承认自己的被统治权。他们在同一时期中,只能承认一个皇帝而排斥第二个、第三个,可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乃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如果同时出现了几个皇帝,他们就要选择其中牌子最硬的一个。皇帝也像李和儿的炒栗铺一样,四代相继,在人们心目中已树立起信誉,就不能承认其他冒牌的李和儿。赵氏建国已有一百多年,谈不到什么深恩厚泽、沦肌浃髓,特别从政宣以来,莠政乱国,为祸百姓,但它的优势在于人们已经习惯了它的统治,好像人们已习惯他穿的靴子,即使有两个破洞,补不补都没有关系,因为它穿在脚上已十分舒适。当此国家命运绝续之际,金朝、楚朝同时并存,作为赵家子孙的赵构占有人们心理上的优势,赵构不用花多少气力,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一个皇位就稳稳地到手了。
当然在民族危机中,人们把他们拥护的皇帝看成民族的象征、民族的化身。拥护赵氏,就是拥护自己的民族。围城中,人民一再表现出对渊圣的忠诚,不惜为之断头沥血,甚至出现了宗教般的狂热。太上皇北行途中,李和儿千方百计要献上炒栗十裹,李和儿是河北人,他的家乡被宋朝丢弃了一百多年,李和儿却没有忘记太上皇是他的皇帝,这因为他们是从一根藤上长出来的枝蔓,有久长的历史渊源,远远不止那被遗弃的一百多年。反之,他们对张邦昌、王时雍等受到女真卵翼的民族败类是深恶痛绝的,这些败类不惜手执斧斤把自己从根子上斫去,人民永远不原谅他们这种自绝于人的行为。在这条界线上,泾渭分明,人心的向背,十分明显。
金军撤退不久,张邦昌君臣就感到末日将临。他们不得不把哲宗废后孟氏抬出来,尊为宋元祐太后,垂帘听政。张邦昌恭恭敬敬地捧手归政,自己退居太宰之位。这个孟后在丈夫哲宗皇帝生前死后,被废立多次,幸亏最后一次被徽宗废去皇后之号,退处道观,才得幸免清宫北迁之役。
孟太后听政,自己不需操心,一切都有人捧场,连张邦昌的亲信臣僚,过去帮张邦昌拆宋朝之台,现在又以同样的热心帮孟太后来拆伪楚之台,实现宋朝的复辟。他们做了一件出色的工作,代太后草拟一道播告天下的诏旨,推举康王赵构嗣大位。这道手诏用典工切、措辞得体,是著名的历史文献。
孟太后是赵氏宗族中唯一残存的长辈,赵构是赵氏宗族中唯一残存的近支皇子,她指定赵构嗣位,理所当然。这道手诏使赵构继统多了一重法律根据,自然受到他的欢迎。
五月初一,赵构正式即位,定都南京,他打破了改元必须易年的惯例,迫不及待地改靖康二年为建炎元年。他就是南宋高宗。张邦昌先已派人迎请,后来自己跑到南京去劝进,还带来金人发还的“皇帝御宝”玉玺一颗,作为进见礼。赵构即位后,封张邦昌为同安郡王,准五日一次至都堂参议大事,礼貌优渥。王时雍、徐秉哲等闻风而至,除事先已上表劝进外,还纷纷言事,革旧布新,为立功之地。他们做不成张邦昌的佐命功臣,仍想做宋高宗的佐命功臣。佐哪一朝的皇帝,为谁家立功,拆谁家之台,他们都可不问,只要是佐命功臣就好,真可谓是“为佐命而佐命,为功臣而功臣”了。
赵构最信任的大臣是黄潜善、汪伯彦二人。赵构为人深沉,心中想的未必肯与臣僚明说,除非他们自己能够体会到,而又不便说出来,只好在行事之间迎合他的意志,这样双方默契了,才能得到他的信任。汪、黄二人都是巧宦,他们从赵构不喜欢听恢复失地、迎还二圣的话一点上,就明确无误地窥知了他的内心。
当然不仅是迎合,汪、黄之徒本身就是强烈反对恢复的。要恢复就难免打仗,不幸而战败则君臣同归于尽。反之,高唱和议,与金方眉来眼去,一旦金人准予所请,并承认他们的政权是合法的,则富贵可以长保。他们的逻辑再简单也没有了。
要议和就得找出门路来与金方联系,这却不很容易。因为在法律上,金方只承认它扶持起来的伪楚朝,而不能承认取伪楚而代之的南宋小朝廷。它只是一个尚未扶正、六亲不认的小老婆。汪、黄的任务比他们的前辈李邦彦、耿南仲等要艰巨得多。幸好他们手里还保留着一条线索。汪伯彦有一个现为军器监丞的宝贝儿子汪似,为金人所执,曾被派到相州去说降汪伯彦的后任知相州赵不试。不试拒降,汪似也被金人扣留不放回来。以后汪伯彦不断派人去打通金方的外交人员撒卢母、王汭的关系,谈判赎回儿子的条件,事尚未谐,金军已撤。但关系人尚在,以后仍可利用他们搭起和议的桥。汪伯彦就凭着这一条微妙的线索,在新朝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