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5/12页)

这种气氛,只要不是白痴,谁都会感觉到。随行诸臣虽然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打算,但他们都不是白痴。他们有的已打定主意拼一死,殉主报国;有的明知事情已坏,还下不了最后决心,希望苟延残喘;有的看到了自己的光明前途,兴致勃勃,准备去做个新朝的佐命功臣。

其中宰相何处境特别尴尬,他既不打算卖主求荣,更没有一死殉国的决心。他一向说惯了大话,割三镇之议起,朝臣讨论,他说:三镇国之根本,奈何弃之?又说:河北之民皆吾赤子,弃地则并其民弃之,岂为父母意哉!说得何等漂亮,因此舆论翕然,他本人也升为资政殿大学士兼领开封尹。金兵南下,宰相唐恪主张弃京城西幸,徐图恢复。他引苏东坡的文章说,“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甚者”,大惬渊圣之意,立刻任为首相。京城失守后,他自以为与金人折冲,很有办法,任金人漫天讨价,他只消略有应酬,就能把金军打发回去,三寸不烂之舌,胜于十万雄师。昨天他还在吴革面前夸下海口,说二太子必无异图,车驾此出,不日可回。看来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不仅仅是敷衍之词。

今日以来,形势大变,车驾刚出宫门时,张叔夜匍匐阙前,叩马泣谏。渊圣低声说:“朕为生灵之故,不得不亲往!”张叔夜恸哭再拜,已挽不住官家的缰绳,他站起身子,踉跄走了几步。渊圣回过头来,称呼他的别字道:“稽仲努力!”

这时张叔夜还来得及与落在后面的何说两句话:“国事如此,文缜身为宰相,好自为之!”

张叔夜的声音似在哭泣,炯炯的目光恰似两支利剑要刺穿何的心。但何的心被一层油脂包裹着,即使张叔夜的剑锋十分锐利,也刺不进他心脏的内层。

何反对割三镇,但必要时他不反对把东京城送给金人;他主战,但必要时他讲和比主和派还积极。他一生以说漂亮话起家,目的倒不一定为了猎取大官,只是大官自己送上门来,他没有加以拒绝罢了。

现在已到了最后关头,他并不认为此去是为卖国,当然也不想殉国,能活下去最好,一定活不下去时,他也不拒绝别人一定要硬加给他的死,这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历史的错误,在国家危亡之际让他出任艰巨,一身肩天下之兴亡。

这样的人,要不称之为“白痴”,似乎有些不太公平了。

渊圣一行人去的目的地与上次一样还是青城斋宫。

青城在南薰门外正南十余里的地方,原是宋朝历代皇帝郊祀祭天的处所,那里有一座造得非常讲究的郊坛,坛高三层七十二级,坛面方圆十丈左右。皇帝每年冬至日都要率领皇子、大臣到这里来祭祀昊天上帝和太祖皇帝。为了表示对上帝和太祖的虔诚,按照字面上的规定,冬至前三日皇帝就要住宿在郊坛附近的“斋宫”内,清心寡欲,不食荤腥三日,称为斋戒。斋戒的由来甚古,有人引纬书“黄帝请问太一长生之道,太一曰‘斋六丁可以成功’”为斋戒之始。黄帝轩辕氏是道教的始祖,在道教上的地位比老子还要高出一头,好像是后者的太上皇。黄帝又是宫室车马衣服等一切生活起居用具的发明人,可见得斋戒一举几乎是与人类物质文明共同开始的,太一乃上帝之别称,六丁玉女为道教中的女神,由此证明斋戒与道教有关系而并不联系外来的佛教。

宋朝皇帝虽然重视郊祀之礼,但徽宗以前除郊坛之外,并无其他重要的建筑。皇帝行礼时,只用象征性的布幕,画着城墙砖砌的图样,把行礼者一行人围起来。皇帝斋戒时也没有专门建造的斋宫,而住宿在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内,称为大幕次、小幕次。

这些布幕帐篷都用青色的布制成,围起来时好像平地竖起一座城池,所以称之为青城。

青色本来是道教特用的颜色,好像黄色是佛教特用的颜色一样。看到黄色就令人联想起和尚住的寺院和穿的袈裟,看到青色就令人联想起道士青灰色的道袍和祷告上帝用的祝文,它的专用名词就叫青词。

宋徽宗凭着过人的聪明,把青城和道教联系起来。他在位二十多年中,道教大盛。著名的道士王老志、王仔昔、林灵素、徐知常等都获得了崇高的封号,介入政治,与六贼及其党羽沆瀣一气,权倾当时。徽宗受道士的册封为教主道君皇帝,宠妃刘氏受册为九华玉真安妃,大造道观,遍于天下。原来因陋就简的青城,这时也大兴土木,建造了美轮美奂的端诚殿、结构精致的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