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8/25页)

其中渊圣皇帝不愧是圣德渊厚,仁义在心。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所谓的“乱民”虽然可能成为他个人道路上的绊脚石,他们的动机却出于“爱君”之一念。只消晓之以义,喻之以利,就可把他们解散,不必使用武力。不过他手下的臣僚们,特别是那些手里还掌握一部分尚未遭到金人干涉解散的部队的将军,诸如王宗濋、王宗沔、左言、范琼等,他们有过在宣德门外被太学生包围的经验教训,并不认为乱民们这样容易就可以自动解散。他们主张“杀一儆百”,主张“杀鸡吓猴”,采用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把“乱民”头子找出来,统统斩尽杀绝,再把附和的乱民杀掉一大批,天下太平,他们的心里也十分痛快了。只怕使用武力过当,万一激成民变,酿成祸端,仍可破坏一座囫囵的东京城,又会遭到金人的斥骂。还有尚未下台的大臣们虽然也主张镇压,也怕金人一翻脸,那时肯定要把他们当作牺牲,斩首以谢百姓。因此心怀犹豫,不敢轻率动手。

城破的第三天,渊圣皇帝已经决心与金人讲和,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给金人。这两天中他连续召见何、孙傅几次,商量的都是议和之事。他们先派皇弟景王与侍从学士谢克家二人为“军前通和使”,打着“两国通和”的黄旗前往刘家寺斡离不的大营议和。这个主意是何出的,通和使的名义也是何想出来的,两国通和,这个口号何等响亮!将来写在青史上还是体面的。

秉承宰相意志的开封尹徐秉哲当天在各通衢上揭榜道:“两国已通和,昨有不逞之徒在京城内外放火烧人屋、杀人、掳掠财物。御前已遣将士前去杀戮,仰居民安业,违者处斩。”

不久,又揭出第二道榜:“据金人告报,两国各已讲和,向来百姓所请守城所用器甲,却令选购。”

当初要组织百姓持械上城杀敌,一律发给武器,称为义民。如今正在制造要杀戮杀人放火的“乱民”的舆论,先把武器收回,以减少他们的抵抗。这批人用心很深。不过两道榜文中使用的“讲和”“通和”等字眼看来有些刺眼,城破国亡,自己命悬一丝,早已失去与金人对等议和的资格,万一因此触怒了斡离不、粘罕,岂非万事全休。于是下一次的御前会议中,决定了加派皇弟济王与中书侍郎陈过庭两人为“请命使”,向金人“请命”。这个词儿也是状元宰相何想出来的,一会儿通和,一会儿请命,都有他必要的理由,心里十分得意。

命则可请,和则可通,看来金人不得不大发慈悲,准如所请。这些大官儿感觉到让步得越多,对祖宗神灵社稷百姓惭怍愈甚,对他本人的安全就越有保证。换言之,他们安全系数的大小决定于出卖国家民族利益的多少。

可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济王赵栩、中书侍郎陈过庭打着请命使的旗号还没走到龙津桥,就有一批“乱民”一拥而上,把十多名侍卫赶散。为首的一名汉子一把抢过“以哀吁天”“为民请命”两面黄旗,立刻撕得粉碎,一个结结实实的矮老头子指着陈过庭的鼻子警告道:“俺百姓们的命,自会挣扎,无须诸公向金虏哀请。诸公要为自己乞命,须要为国家留些体面,休做出贻羞家门的勾当,叫子孙万代都抬不起头来。”陈过庭平日的官声较好,倒也没有十分为难他。

这是“乱民”们第一次显示一点颜色给大臣们看看。

“乱民”如此猖獗,大臣们不能坐视,自然要给予打击。这一次又是这个范麻子范琼自告奋勇,表示只要给他一个“京城四壁都弹压”的名义,让他率领所部,驻屯京城诸要道,就能解散胁从,尽捕为首的,务必斩草除根。当夜王宗濋、徐秉哲二人据以入奏,还说自陈东伏阙以来,朝廷姑息养奸,致今日乱民殴辱亲王大臣,撕裂钦赐黄旗,沮坏两国和议,此而不治,乱将何极?力请渊圣降旨推斩数人,乱乃可定。不管他们危言耸听,给乱民加上多少罪名,渊圣听了,唧唧哼哼,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明正典刑的杀人处死是要得到圣旨俞允的,除非他们在现场动手,可以格杀勿论。这几名侍卫官实在太不中用了,当时如得范老虎在场,就可以血流街衢,杀个痛快。事后追究,为时已晚。渊圣唧唧哼哼,那就表示他不同意杀人,王宗濋这个舅爷拗不过圣意,文官徐秉哲也无可奈何。二人只好变换一个手法,说到如今金人虽不下城,城中不逞之徒,有髡首披发,易服改装,伪为番人,剽掠居民的。前日统制官范琼在北城捕得数人,枭首通衢,军民安堵。金兵在城上看见也拍手称快道:此乃南大伯犯法者,你们杀了他,甚称我心。然后一齐奏请道:“范琼勇毅果断,素有威望,为百姓慑服,如任以都城弹压使等职,京城的治安可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