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5/18页)
每天卯初、午初、酉初三次,徐义都要放开一条千年不变的哑嗓子吆喝着:“开饭啰!大伙儿都来装饭呀!”
这一声叫得回肠荡气,一波三折,远远听来,仿佛是叫卖枣糕的市声,很有点凄凉的味道。但是囚徒们听起来,却是莫大的福音。他们纷纷抢到开着一个小窗洞的木栅前去领取应得的一份。囚粮照例要层层克扣,徐义也不是圣贤之徒,真能做到一尘不染,在日常生活中永远出不了圣贤之徒。徐义在自己的口袋中也难免有两只烘干的馒头、一把萝卜干,有时还把一包盐、一碗咸菜带回家去,这种合于情理的贪污,囚徒们倒也谅解,不加苛责。
另一条嗓音粗鲁专断,很有些权威性,它属于“提控”陶成所有。陶成生得仪表不凡,颌下一部络腮胡子,根根倒竖,双目炯炯,两只招风大耳,暑天中简直可以当扇子扇风。有人说他是封侯之相,也有人给他算过命,如果投笔从戎,可望做到都统制,他也颇以此自负。可惜当年刘鞈在真定招募“敢战士”,他去应考,骑射举重,都考了下中、下下,不得已降格以求,在深州当一名狱吏。毕蟠看中他办事认真,把他带来真定,升官一级。本来是专管马扩一案的干系人的,后来他自封为王,样样都管,惹得同僚侧目,只是碍着毕蟠的面子,让他三分。
每天上下午,他都要提一大串钥匙,弄得哗啦啦地响,打开了一道又一道的木栅门,然后放大嗓门,用短促的强音吼道:“放风啦,犯人们挨次出来!”
他特别强调“挨次”,这个次是他排定的,囚犯们出来后,要排好队伍,随着他举起的拳头,东弯西走,乱了行列,乱了次序的,他照例是一拳头下去,吼骂一声:“死囚攮的,你瞎了眼睛折了腿,走到哪里去了?”
所有这些,本来并不需要他亲自执役,但他一个基本原则是“亲民之官”一定要经常在直接管辖者面前露面,才能显得他的权威性。他用粗暴的语言和强烈的吼骂来维持自己的统治,但很少用鞭子,拳头也是举得高,放得轻。只要肯承认他的权威性,有事与他商量,还是讲得通的时候居多。再加上放风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项人道的措施。他每天准时开栅,按时关栅,保证了法定的放风时间,有时情绪较好,还肯适当地延长片刻,这一些,囚犯们也都感激他。
在一般的犯人中,唯一不承认他的权威性,敢于和他顶撞的是巩仲达。有一天,囚犯蔡俊触怒了他,在暴怒中,他喝令小节级把蔡俊吊起来打,打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还不肯放下来。巩仲达跑去责问他,凭哪一条可以这样毒打囚犯?后来进一步问他,《大宋会典》中有没有“提控”之官,是谁任命他的,他有多大的权限?
0
0
陶成自己对律法官制一窍不通,巩仲达问出来的话,句句都有根据,理直气壮,何况他背后还有全体囚犯以及部分不服气的狱吏的支持。陶成只好让步了,把蔡俊放下来,还向巩仲达作了变相的道歉。在此以后,陶成的威风有所收敛。
但是有一天,这两条嗓子都听不见了。徐义喑哑的吆喝是在开过早饭以后变成为“广陵散”的,陶成的吼声实际上在昨天下午的一次放风以后就成了绝响。这天早饭以后,大家期待着的上午放风,忽然取消了。大栅门纹丝儿不动,还是关得牢牢的,平常举得老高要大家跟着它转的拳头居然随着那吼骂一起消失了,此乃亘古未有之奇事。囚犯们不禁鼓噪起来。凭他们叫破了喉咙也无人理睬,接着中午“馈食者”徐义也走得无影无踪。不放风犹可,不吃饭却是十分严重的事情。大家凭气力推那木栅门,有人去拨弄铁锁。可惜他们手里无可以使用的工具,光凭人多,也不顶事,闹闹嚷嚷,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巩仲达一时也想不出点子,他要大家安静下来再说。
3
第一个得到正确消息的是马扩。
那天他在别院中也隐约听到大牢里的鼓噪声。别院的两扇大门是用铁皮裹起来的,没留下半丝儿的隙缝,因此他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只是推想在这死水似的监牢里发生这样大的鼓噪声,一定有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