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4/23页)
刘锜远戍三载,未得一面,马扩系狱近年,目前又生死不明。师师想到与他们多次邂逅,相知实深。今日面对着英姿飒爽的吴革,使她更加想起马扩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东坡的那首著名的悼亡词忽然不合时宜、也不切题目地涌进她的心头。原来人的意识界是十分宽放的,它不比考场作诗,塾师论文,它不讲究切时切地切题切人那一套清规戒律,只要有一点可以相通之处,就可以彼此借用。当时师师默默地念着东坡的那句词,不觉两滴清泪挂下来了,她又唯恐引起丁特起的一场恸哭,只好勉强忍住。不想丁特起这次倒没有跟着哭,反而带来一条有关马扩的消息。他先笼罩一句道:“俺倒得知马子充的消息,你们可要知道?”
“快说,快说。”
大家听他说得郑重其事,都催他快说。
“那可不是子充自己跑来了!子充,你来得好,大伙儿都想死你了!”他指指门框,哄得大家都回头去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师师,看你哭得这样伤心,俺无非是想逗你破涕一笑,千万莫见怪。”说着就连连向师师打躬作揖,道歉不迭。原来这丁特起不但善哭,也善于开别人的玩笑,不但自己常要流泪,也很注意别人的眼泪。
“你这个不得好死的促狭鬼,但愿你哭出一缸眼泪,自己跳下去淹死了,省得再来现世。”师师不由得骂了他一句。
“这个死法倒真想得别致有趣。如果真让师师一句话骂死了,自当含笑九泉。可惜俺这会儿死了,你到哪里去打听子充的消息。”他一本正经地说下去。
“朝廷里那些不肖之徒,上月间又遣工部侍郎王云赴斡离不军前哀求缓师。那王云专主割地求和,朝廷里的吴敏、唐恪、耿南仲等人都十分器重他,连号称主战的宰相何也说过:‘割让三镇之两河之事,非王子飞去莫办!’上月间,他携去的国书中竟有这样的话:‘若恤邻存好,则浩恩再造;提师再至,则宗庙殒亡。’”
“无耻,无耻!”大家听了这两句,都骂起来,问是哪个贼王八起稿的书词。
“闻是翰林院承旨吴幵削的稿。”
“呸!我道是哪个吴幵,”何老爹敏捷地接上了话头,“那吴幵、莫俦、李回三个号称套在一只裤脚管里的三条蹊跷腿。如今三个都发迹了,莫俦钻了吴敏的门路,官拜刑部侍郎,贪赃枉法,家资万金,近又遣往粘罕处乞和;李回派到黄河边去督师,还给了个巡按大河使的名义。他才走到河边,听得对岸一阵鼓声,先吓得屁滚尿流,丢下大使的印信就逃回京师。俺说这吴幵,哥儿俩都发迹了,你怎不露一手儿?今日果真如此。俺恨不得把这三条蹊跷腿都砍下来,放到腌肉缸里去腌一腌,只怕还有人嫌脏嫌臭,不肯吃它!”
“丁太学,你且说王云割地求和之事与马子充有何干系?”邢倞急问。
“要索三镇,原是斡离不自己提出来的,及至王云赉了朝旨允承割让三镇时,斡离不又翻前议,不要三镇,而要河东、河北全路了。不但如此,还要朝廷遣送蔡京、童贯、王黼、吴敏、李纲、马扩、詹度、张孝纯、陈遘九人的家属前往金朝,才可商量缓师之议。”
“这九个人,”邢倞首先提出疑问道,“或忠或佞,或生或死,或坚守抗敌,或无耻乞降,或被系在狱,或远斥外地,事情不同,薰莸有别。金人不伦不类地把他们列在一起,要把他们的家属索去何用?”
“醉翁之意不在酒,公相的宠姬慕容夫人、邢夫人、武夫人艳名夙著,久有‘一树红桃三朵花’之称。莫非金帅好色,索去了要充为下陈?”雷观笑答道,“只是吴敏的侍婢远山远去扬州,王黼的宠姬田令人,号称国色,久已跟一个缉捕使臣逃亡,要找回来却不容易了。”
“太原之失,李枢使也遭废黜,远斥南服,尽室而行,只怕也拿不到了。”
“张孝纯属已降敌,金人要他的家属,是想为笼络之计,见好降人,其情可知。”
邢倞的这个推测,甚合情理,大家一致赞同。
詹度、陈遘先后为中山府知府。太原失守后,中山仍在喋血坚守中。金人勾取他们的家属,意图以宋人为质,要挟他们出降。吴革的这个推测也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