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11/14页)
晚晌得到消息,常胜军已封锁燕山城各道城门,军民官吏,商贾士子,没有郭统领手令,一概不得进出城门。此外,府衙和家门都被监视起来,进一步限制他们的行动。他偷偷摸摸再一次把幕僚召来开会,会上大家一致痛骂:“轧荦山居心叵测可诛!”这次会议开得好,“轧荦山可诛”的结论,大家意见完全统一,并无异议。这在向来各持一说、分歧百出、争论不休的宋朝官员的会议中,可算是一个特殊的例外。
现在是要走也走不掉了,只有死路一条,只要死得太平一点,死得体面一点,还比提心吊胆活着的日子好过些。蔡靖想通了,居然落枕就睡,鼾声大作。
第二天早晨,他还在睡梦中,忽然手下经常争论不休的两派人一起跑来报告他一个相同的消息。夜来郭药师出兵渡河,鏖战金兵,获取大捷,目前正在追亡逐北、扫荡残敌之中。
“这个消息可是真的?”他衣服犹未穿好,先就慌张地问。
“千真万确!”两派人一齐回答。
“此话可靠?”他再问一句,不由得已经喜上眉梢。
“可靠,可靠之至!”两派人又一齐回答。
这真是奇迹出现了!就是这个目无长官、目无法纪的“轧荦山”,亲手把他推进一条死胡同。如今一战得胜,解铃还须系铃人,重新又把他从死胡同中拉回来了。现在他考虑的不再是寻死觅活,而是怎样精心撰构一篇告捷疏,除了盛推郭药师的战功外,也要巧妙地把自己和属官的功劳一并叙入。这件事就交给儿子松年去办。
这时蔡靖得意忘形,连声索马,要亲自跑到三河前线去迎接郭药师的大军凯旋。他刚把靴子穿好,儿子松年提醒他,城门口的岗哨未撤,昨天打了半天交道,好容易才特许出城一次,今天前线已发生战争,戒备特严,再要出城,恐怕守军又要啰唆。蔡靖一想不差,今天是出城不得了,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想带着僚属一起登到东城门城头上去观战。妻舅许採又说不行,府衙门口的监防哨不许大学随意走动。这个许採好像是只白头老鸦,专报凶讯,不报喜讯,好不令人丧气!这时他手下的两派人又激烈地争论起来,许採说一定出不得府衙大门,“勾当安抚司公事”吴激说一定出得。许採说大门口新来的军官,一脸杀气,难于通融,吴激说天下哪有不爱钱的军官,多许些金帛与他,谅无不从命之理。空口争论无补,许採采用激将法要吴激去打交道。这一激果然成功,吴激很快就把这次“公事”“勾当”回来。满脸杀气的军官居然答应在他本人和部属的保护下,蔡安抚可以携带僚属上东城门观战。办好这件交涉,吴激得意得满面通红,仿佛他就是打败斡离不凯旋的大将军一样。
蔡靖对死亡下的决心本来就不很大,现在活机来了,当然显得特别轻松愉快,带同大队人马以及他的监防者高高兴兴一起驰至东门登城观战。
他们在城头上只看见迤东一带烟尘滚滚,马蹄掀起的灰沙遮天蔽日,把一切都包裹起来。蔡靖指着那团灰沙,问僚属那是什么地方,有的回答是在燕郊,有的回答是在夏垫,有的断言那里一定是金寇的大营所在地马坊。有人对马坊的地名提出怀疑,说在白河东岸只听说有个牛司,却没有马坊,而且金人的大营也不在牛司而在观音庙。这些僚属都是蔡靖从南方带来,平时郭药师不许他们过问军事,他们自己也乐得省力,对于迤东、迤西、迤北一带究竟有哪些军事要地,有几条河流、几处关隘,一直都懒得去打听,所以此刻的回答,竟是言人人殊,莫衷一是。
蔡靖又问:看起来这一派烟尘是由东向西,还是由西向东?由西向东,意味着常胜军正在追亡逐北,正在扩大战果;由东向西,也可以解释为郭药师已牵师凯归,总之都是好消息。不过,这一派烟尘滚来滚去,他的目力不济,竟看不准滚动的方向,只好请问僚属。可惜这些僚属,有的工撰奏牍,有的擅长歌曲,吕颐浩、李与权管钱粮调度,梁兢管刑名司法,幕府人才之盛,可说极一时之选,却没有一人专长军事的。只有种师中推荐的沈琯颇有一些军事知识,可惜今天又没随来。现在蔡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大家又回答得五花八门、南辕北辙,听得蔡靖更加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