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14/16页)
然而,在几年的斗争中,她树立起残辽必亡、义军必兴的信心,事实发展证明了前面的一点,因此她坚信后面的一点也必将实现。她的乐观精神来源于义军们在艰苦的环境中彼此间的黾勉、鼓舞和影响,来源于斗争的实践以及他们的主观愿望。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遇见了马扩。与她素不识面的马扩出于一时义愤甘冒丧失生命的危险,从死亡圈里把她拯救出来。从那天开始,她就决定马扩什么时候需要她,她就什么时候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报答马扩的慷慨行为。她不能忘记别人给她的恩惠,好像她不能忘记别人施加于她的凌辱一样,她的爱与恨都是十分强烈的。
从这点出发,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马扩的邀请来到他家。她找寻一切可以让自己献身报答的机会,她承担起马扩与义军的联络工作,促进了双方的联系,使双方都感到她的活动十分重要。这个工作为许多人所需要,符合许多人的利益,却没有多大的危险性,还不足以满足她献身的需要,她仍在继续寻找。
机会终于来到了。今晚马扩向她提出三点要求,在兵荒马乱之中,要做到这三点,肯定是有危险的。在她三次默默点头表示承诺的时候,她在内心中发出洪亮的誓言,她要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证它们的实现。
然后他们转入今夜谈话的最后一个内容。她向马扩提出严重警告。据刘七爹从真定方面带来的消息,对他十分不满的刘鞈与对他切齿痛恨的王渊正在酝酿一场陷害他的阴谋。他们已派人到他的下处秘密搜查过他的行箧了。这消息是王渊的一个亲信将佐向刘七爹透露的,来源绝对可靠。赵杰娘子谆谆嘱咐道:“三弟一向忠厚待人,不料他们竟在背后耍鬼。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兼刘七爹说王渊为人阴狠毒辣,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三弟可要提防他们!”
在真定的几天中,马扩一直感觉到有人斜着眼睛看他,这个哑谜终于打破了。他还联系到那天刘鞈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要他当天就离开真定,当时不懂他的意思,现在想起来,很可能是刘鞈已知道这两天就要对他采取什么行动,刘鞈一时良心发现,催他快快逃走。这样推测,未始不在情理之中。
刘七爹的消息绝非无稽之谈,大嫂的关心,更使他铭心镂骨。可是他本来就是生活在罗网之中,他早已习惯了危险,也就不以危险为危险。这个消息虽然叫他气愤,却也没有把它放在心里。他的倜傥的性格,对于涉及个人安危利害的问题,往往就这样处之以漫不经心的轻率的态度。
赵杰娘子对他的这种态度很不满意,她再三嘱咐他要小心从事,然后与他告别道:“夜深了,咱明天一早就把刘七爹请来与你厮见,打点你们动身的事。三弟现在就安置,恐怕也睡不到两个更次了。”
马扩秉烛把赵杰娘子送到门外,还高举起烛台,照着她一直走进她的下处,直到她回身向他打招呼后,自己才转身进房,心里想着他自己的事好办,不管哪儿来的明枪暗箭,他都会躲闪、提防,啥都不怕,只是这个家,这个已濒于破碎边缘的家,这个沉重的包袱,可要给大嫂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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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扩擎着烛台回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挡住风,不让它把烛光吹灭。他轻轻推开刚才出去时因为怕有冷风倒灌进去而虚掩着的房门,忽然发现亸娘已经离开被窝,坐在黑洞洞的炕床边上。
最初他还不相信这是事实,他揩一揩犹未适应的眼睛,再举起烛台照一照,可不是,亸娘已经穿上白天穿过的那件湖绿绣金棉襦,下面系一条号称“拂拂娇”的百叠霞纹裙,好端端地坐在他刚才坐过的那个地方。烛光把她放大了的黑魆魆的影子投在砖坪地上,那影子看来也像她本人一样端庄凝寂。只有他移动烛台时,影子才跟着转动。
“小驹儿,半夜三更,你怎地坐起来了?”马扩一半惊喜、一半爱惜地问,“外面霜风凄紧,都快要结冰了,你不多加上一件半臂,仔细着凉!”
说着他放下手里的烛台,转身去把虚掩的房门拴上,由不得伸手在窗口试试有没有风吹进来。刚才大嫂挂在那里的一件衣服她已穿在身上了。果然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嘘嘘地叫着,刮得他几个手指都有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