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7/12页)

一天——那是在宣和七年春夏之交,又到了约定之期。邢倞、何宏二位先后来到他的斋舍,他的“合羹”也早已准备好了。邢倞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地携来一斤老白干,这是一个老年人的习惯。他们只肯做他们已经做惯了的事情,不肯换换花样。而另一位——也是个老头,却很有点“革新”精神,勇于打破陈规。何老爹平日携来的酒菜,虽然价钿不贵,可常常有点新花样。今天他特别带来两个荷叶包,一包盐水鸭,另一包白煮牛肚根,两样都是下酒的俊物。白煮牛肚根专取牛肚厚实的部分,嚼在口中,又鲜又嫩,特别受欢迎。

在酒食方面,邢太医相形见绌,自叹不如,只好用他带来的一个不寻常的消息作为补偿。他知道这肯定会引起他们二人的兴趣。

“东京城里出了一件大大的新闻,二位听说过没有?”他故作惊人之笔,“陇右副都护刘四厢离开了东京两年,不日即将回京述职,听说官家有意把他留下,另有任用。”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刘锜也是陈东的故旧,刘锜在京时,二人过往甚密,彼此厮敬,并不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而有所隔阂。当下他欣然说:“刘四厢铁铮铮的一条汉子,受到高俅排挤出外,两年不见他,思念得紧。这番如得回来,邢太医可要把他邀来畅叙一番!”

说到刘锜受高俅的排挤,出守陇右,这还是皮相之见,心直口快的何宏一针见血地提出来问:“刘四厢是在那年龙舟竞渡后,奉了官家手诏,贬到陇右去的,如非官家点头,怎得回来?邢太医所闻可是真实的?”

“不错。”何老爹的一句话提醒了陈东,他进一层推理道,“官家为李师师之故把刘四厢调走,如今李师师仍在京师,官家怎肯放刘四厢回来?”

两年前刘锜外调陇右,此中奥秘东京人大都知道,此番刘锜内调的消息如果属实,那在一百万的东京人中肯定会有九十万人产生同样的疑问,同样的惊讶,这就是邢太医认为这条耸人听闻的新闻一定可以打动他们二人的理由。但对于他俩提出来的问题,他也不能够做出满意的解释。

“御药监黄经臣昨晚来俺处求诊,说了这个消息,还说童贯那厮被命复任燕山宣抚使后,装模作样,不肯就任,官家派木脚去说了两三次,好说歹说,童贯才提出条件,要钱粮金帛,要调拨用人的全权,还要马子充回宣抚司供职,说是一条不依,他就不肯北上就职。官家不得已都依了他,童贯才肯走马上任。马子充原是官家留在京师的,被童贯索回后,官家在军事上变成个没脚蟹,无人可备咨询,所以想到调刘四厢来京仍当他的顾问。还说这些话都是张押班告诉他的。黄经臣为人老实,倒不肯无中生有,只是那张迪经常海阔天空地乱扯乱弹,听到风,就是雨,俺也不大相信他的话果真属实。”

“刘四厢能不能回来,还在未定之天,只不知李师师现下如何,二位想知其详。”陈东问道。

“自从刘四厢外调后,师师闭门谢客,也不让官家与她见面。年来周学士、刘大使等相继谢世,师师感伤益甚,郁结不欢。上月间俺去为她诊脉,见她形容憔悴,气血两衰,只怕十剂八剂草药也医不好她的心病。”

“师师闭门谢客,断了李姥的财路,李姥恼怒寻事,给师师怄了多少气!上月间病倒了,邢太医劝她去江南小住散散心,她本来也想南游,只是如今北道胡氛日紧,她说一旦战争打开了,她在南方还回得了京师?偌大的一座东京城容不得一个李师师,李师师却还舍不得离开京华呢!”何老爹补充道。

“王黼、蔡京迭为更替。”对朝政十分熟悉的陈东慨然道,“他们高官厚禄,钩心斗角,都只为一人之利,一家之利,哪里顾得上什么国家生民?一旦有警,心思不在庙堂之上,而在于这个小小的女子身上,天下事怎得不坏?”

“钩心斗角,不仅在庙堂之上,北疆边防要地,国家安危所系,也闹得乌烟瘴气。少阳可知道童贯再次出山后,与郭药师的斗法吗?”

“地不分南北,人不论中外,只要做个芝麻绿豆官,就会欺压善良,朘刻百姓。即如做了多年开封尹的盛章下台后,继任的王革、蔡懋横行霸道,与当年的盛章有什么两样?这等人如何能承望他们做些好事?俺可早就把他们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