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3/9页)

直到五月中旬,东京的市民们才在利泽门、新郑门、西水门、万胜门、固子门、西北水门等各道城门口看到张贴着三省同奉圣旨的黄榜,通告今年端午节的龙舟竞渡,因筹备不及,改期于六月初大军凯归后,一准举行,希应军民人等一体知照等因奉此……这总算是官方第一次非正式地承认收复燕京属实,大军即将凯归,而人们也懂得改期举行竞渡,其目的就是为了庆祝胜利。

东京市民向来是最通情达理的,他们完全谅解官方唯恐再闹一次笑话,因而迟迟不敢正式发表胜利消息的一番苦衷。可是他们自己早从其他渠道中探悉得确实消息,用了民间的形式,先期庆祝起来。锣鼓和炮仗,似乎是两件最富于感染性的宣传品。自从有人敲响了第一声锣鼓,点放了第一响炮仗以后,连日来东京的大街小巷中锣鼓喧天,炮仗震耳,从早到夜,从晚达晨,几乎没有间歇之时。没有人为这两件感染品写过考证文章,锣鼓肯定是在奴隶社会中就早发明了的,鞭炮不知始于何时,但到了太平极盛之世的宣和年代,这两件都使用得这样广泛,使得偌大的一座东京城好像从锣鼓和鞭炮的海洋中漂浮起来,一不小心,就有陆沉之虞。

五月下旬,童贯、蔡攸带着禁军胜利归来。他们献给官家个人的礼物是黄金四千两、径寸大小的东珠一百颗,其他犀角、水晶等宝物称是。这不是从辽宫中得来的战利品,金军撤退时,连宫廷中那间密室也破坏得寸瓦不全,哪会有宝物遗留下来?实际上,东珠是赵良嗣从军费的“羡余”项下向金人做了一笔交易,用重价收买下来的。黄金原来就是拿去给金人折价的财物,詹度花了一番手脚,转手之间,又把它“折”回来了。以风雅著名、自称酷爱书画文物的官家也并非对于这些物质价值很高的礼物不感兴趣。童贯用它们来封官家的嘴巴,于是六千万缗的免伕钱就成为一笔无人敢于去过问的糊涂账。这对于童、蔡,还有在东京作遥远控制的王黼和其他有关人员来说,虽然在燕京捞不到多少好处,但就这一项收入而论,也是十分可观的。他们总算没有白打这一仗。

除了珍珠、黄金以外,童贯还给官家带来一颗灿烂光亮的明星,它就是残辽的降人,袭燕之役的败将,常“胜”军统领郭药师。童贯在《复燕奏》中大肆吹嘘郭药师的战功,说得天花乱坠,我佛点头,其缘故是可以推想而得的。首先,童贯不可能承认在这场战争中我方是战败者,既非战败,就需要有一个统率军队打败敌方的大将;其次,童贯又不愿承认在这场胜利的战争中,与他处处持相反意见的西军将领有多大的劳绩,于是合于逻辑的结果,就是炮制出这个常“胜”将军郭药师来填充其缺。

其实说句良心话,郭药师的常胜军倒也不是一败不胜的,它立有一次真正的战功,那是在几个月之后,在口外峰山一战。经过激烈的鏖战,彻底打垮了奚军,萧干本人也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中被杀。不过那是未来的事情。在复燕之役中,无论郭药师,无论西军其他的将领都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战功。可是,童贯既能制造出这场与事实大相径庭的胜利,自然也能炮制出这个与真情完全不符的胜利的将军。这符合朝廷的需要、官家的需要以及他们这一群主持战争者的需要。童贯这一举是深契圣心的。事实上,童贯已经在官家面前密保郭药师充任“燕山路安抚副使”和“燕山府同知”两个要职,也得到官家的予允。官家在一次召见中,给予郭药师破格的恩遇,当殿把两只贮冰用的大金盆指名赐给他,并且面嘱在六月初五举行的龙舟竞渡的庆功大典中,要他单独陪侍御侧,以便在廷臣和东京人民的心目中提高他的地位。

这可以说是北宋朝廷中对于一向受到歧视的武人一次特殊、破格的待遇。

官家准备在那天把郭药师当作一盘新鲜当令的樱桃推荐给东京的老百姓,以满足他们的“荐新欲”。那个捷祝的盛典将代替端午节,成为一个重大的节日,成为全国欢腾的高峰。这消息传开后,几天来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东京人在金明池一带穿梭似的往来进出,想先看到在预筹盛典中将有什么新花样翻出来,以便向别人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