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6/18页)

“他们一不敲锣,二不打鼓,”千里眼故意问道,“尽在‘呜嘟嘟’‘呜嘟嘟’地吹着什么?”

“这叫作‘海螺’嘛,”顺风耳对一切音响都有渊博的知识,“俺识得这个东西。在西北战场上,河西家不用这个,只用觱篥。”

“这不叫海螺,”千里眼幽默地笑起来,“叫作法螺,你老兄刚才吹的什么混同江、临潢府,吹的就是这个大法螺。”

“你听他们‘呜嘟嘟’‘呜嘟嘟’地吹得这样好听,”另一个吹得更大的法螺的士兵插嘴道,“这吹的叫作《昭君出塞》。你们可知道有个头戴大红兜、身骑银鬃马的王昭君,停会儿还要弹着琵琶,前来犒赏军队呢!”

“哪里是什么王昭君?这一回想是他们的什么萧观音亲自从燕京跑来犒赏军队了。看看这个观音娘娘,今天大家要开眼界了。”

“呸!”一个士兵吐一口唾沫,故意做了一个鬼脸,夸张地说,“俺听了你的话,真道是萧观音来了。张眼一看,谁知道只看见一个长着锅底脸的黑大汉,骑着乌骓马在河沿岸跑来跑去,好不丧气!”

“兄弟们休得胡噪,”负有正式使命的千里眼忽然一本正经指着对岸说,“大家看那拖到河滩边上来的黑黝黝的家伙是什么鬼东西?”

“一条船。”

“俺跟你打赌,没边没缘的,是一条筏子,哪里是一条船?”

“那边不是又拖来了几条筏子?看样子他们想扎起一座浮桥来,”千里眼又指着那边说,“好兄弟,烦你的飞毛腿,跑到都头那里去报告一声。”

“又是全身披挂的人,又是全副兵装的马,凭着这几条筏子,就能把这许多人马都渡过来?”有人替辽军操起心来,唯恐他们渡不成河。

“别小看了筏子。咱们大军渡过黄河时,那里的河岸高、河身宽,河水又急。凭着几只皮筏,几个来回,就把咱们都渡过来了。怎见得番子们就不能用这木筏渡河?”

“那砍去了头的牛皮,是要吹足气,扎缚起来,才能做成筏子渡人的。”这一位也对法螺专家开起玩笑来,“老哥吹得好大的牛皮,当年倘非老哥去吹,别人哪能吹得这样气足!”

“可不是全靠俺吹胖了牛皮筏,才把你载渡到这里来看锅底脸的黑大汉,今天算你小子的运道高,天没亮就碰上丧门神。”顺风耳顺水推舟地进行反击。

“那里不是有几条船驶来?”有人高声地喊起来,好像发现一片新大陆。

“怕什么,俺看鞑子们笨手笨脚的,就是撑不动船。你看过了这半天,才驶得那么一小段路。”

“北人骑马,南人驶舟,真是各擅千秋。”有人感叹地说。

“他们连人带马,共有六条腿,俺爹娘只叫俺长两条腿。停会儿交起锋来,俺的两条腿倒要和他们的六条腿较量较量,看看谁强谁弱。”

“交锋”这个词儿才使他们比较清醒地回到现实世界,想到这场“交锋”的一个方面可能就是他们自己。

在河边作“壁上观”的士兵们,亲眼看到敌军准备渡河,即将渡河,正在渡河,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们渡河过来的目的是要进行一场厮杀。他们中间也很少有人想到自己首当其冲,马上就要成为厮杀的一方。因为他们在思想中没有战斗的准备,他们的上级没有让他们准备好随时迎击来犯之敌。他们没有以一矢相加,阻止辽军渡河。他们不知道这场大厮杀将以怎样的形式开始,将以什么结果收场,特别不清楚在这场混战中自己应该做什么,怎样来发挥一个战士应当发挥的作用。似乎这一切都要由上级来决定,而上级之上还有上级,说不定要等到官家下一道圣旨,才能决定他们是否可以挺身迎击。这一切都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他们还来得及在河边上打三个瞌睡。他们就是在这样谈笑风生中白白浪费了最宝贵的一个、两个时辰的。

等到种师道、种师中、王禀、姚平仲等高级将领看到形势不妙,临时做出还击的命令,亲莅前线督战时,时机已经太晚,辽军已在大部分的渡口渡河成功,形成燎原之势,大局糜烂,不可收拾了。

这是士兵的失职吗?这是中下级军官没有尽到他们的责任吗?不!他们都是宣抚司错误决策的牺牲者。宣抚司的错误决策,现在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即使这样,即使辽军的攻势已像潮水般地涌来,也没有任何历史记载说到当时身为宣抚使的童贯听到紧急的战报时有过什么思想活动,下令采取什么应变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