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16页)

“好煞也只是个裙带官儿,值得什么?”

“裙带官又碍着谁的事?只怪你爹娘没养出个千娇百媚的女儿来,害得你也做不成国舅。”

“你的大妹子倒是长得像模像样的。”这位似乎熟悉对话者的家史,插上来说,“俺在元宵那夜看见她穿件大红对花绫袄,涂抹得唇红面白,好个体面相儿。怎不进宫应选?让官家看中了,你也捞个裙带官儿做做。”

“呸!你妈才进宫应选,去让官家挑中哩!”

“俺老娘早死了,你妈带着你大妹子进宫去才妙咧!母女两个一齐中选,官家又选了妃子,又选了太妃,还挂上一个油瓶,妙哉,妙哉!”

“你们满口胡扯什么,看看朱勔的这副派头。想当年梁太尉也是神气活现的,今天跟在朱勔屁股后面,倒像只瘪了气的球。”

“你们看见朱勔肩膀上绣的那朵花儿了吗?说是官家御掌在他肩上一拍,他就绣上花,不许别人再碰它了,好小哉相。那厮前两年还在苏州玄妙观前摆个冷摊儿,还比不上俺体面呢!如今八面威风,目中无人,俺就看不惯这个暴发户!”

“说起球,怎不见那高来高去的球?”

“那倒真是一只胖鼓鼓的球,你踢他两脚也好,揿他一把也好,它就不会瘪下去。”

“嗐!这还了得。你倒去踢踢他、揿揿他看,管教你的脑袋球般地着地乱滚。”

“那只球呀!这早晚还在东姊儿巷的姊儿们身边滚来滚去,滚半天才得来呢!人家官大心大,架子也跟着大了。”

“张押班也没看见?”

“早哩!张押班得伺候官家吃罢晚饭,自己才得抽身出来赴宴。”

“张押班在官家面前是个奴才,”有人带着哲学家般的口气,无限感慨道,“在奴才面前,他就是个主子了。俺亲眼看见公相把他恭送出这扇大门口时那副狗颠屁股的巴结劲儿,想来他在官家面前也是这副巴结劲儿的。”

相府大门还是发出亮晶晶的黑漆的光,它记录下无数送往迎来的账,似乎很愿意站出来为这位哲学家做个证人。

“人要走时,狗要逢主。”一个公相的高邻发表他的高见,“这两年,咱们这位高邻公相大人也算是不走时运了。”

“公相大人有公相大人的手面。”有人不同意他的看法,“背后靠牢官家这座靠山,下面又有余少宰、薛尚书捧住大腿,哪能这样容易就坍下来?”

“你看他今天广邀宾客,大摆宴席,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不得,说不得!”虽说说不得,事实上他已经和盘托出了,“公相卖的这服药叫作‘再生回荣丸’,他自己吃了这丸药有起死回生、转枯为荣之效!”

“怎见得这丸药有这等神效?”

“说不得,说不得。公相的一本账都在俺肚皮里。”

“你倒是个机灵鬼!哪里打听得来公相大人的私房事?”

“俺呀,三街六巷,兜来转去,路道儿可粗咧!不管是公相大人的,不管是王太宰、童太师的大小事儿,都装满一肚子。”他拍拍自己的便便大腹,接着又弯弯腰,把拳头转来转去,做个满地滚的姿势,吹道,“不恁地,怎又称得上这东城一霸、京师闻名的‘满地滚’?”

他的得意劲儿还没发挥得淋漓尽致,就有人问:“这早晚了,没见谭太尉驾到!”

满地滚虽然装满了一肚子朝野掌故,却也分析不出内宫谭稹直到如今还没驾到的原因。

“谭太尉谭歪嘴早就进去啦!只怪你们自己瞎了眼睛没瞧见。”一个蓄了一口掩唇髭须的漂亮朋友从后三排挤上来,指着门侧一乘银顶华盖轿说道,“你们不看这乘银盖四窗六抬大轿,东京城里就数他独一无二。谭歪嘴是出名的有吃必到,每到必先。筵宴还没摆好,他就先动筷,就是因为吃多了,才吃歪了嘴巴,后来喝了三五百斤愈风烧酒,也没把他的歪嘴治好。你们东城枉自有着什么‘通天报’‘满地滚’,却不知道这个谭歪嘴的故事,岂不缺了典!”

太尉谭稹是不是乘了这乘轿子来的,有没有这个诨名和这些生理特征,都有待于进一步的考证。但是这位外路朋友,这样言之凿凿,又说得十分及时,在这种场合中,就是一重令人肃然起敬的资格了。地头蛇们并不因为他是从外三路来的,也并不因为他的说话中含有门户之见而歧视他,反而不知不觉地,大家挨紧一步,空出地位来,让他挤上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