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8/23页)

但他显然是个过时人物了,形势的发展比他估计的还要严重得多。

余深早已从表面上的父党转变为事实上的子党。公相的许多机密都被他双手捧给蔡攸,当作进身见信之礼。儿子反过来把它们当作矢石放在弩机上发射,用来攻击父亲。这就是在一场父子交锋中父亲一方面节节败退的主要原因。现在公相不是泛泛地约他到相府去赏灯,这里分明又有一笔人情可送,怕只怕薛肇明走到他的前头去。他俩有二十年相知之雅,他深知薛肇明是个极端派,不论向哪个方向走,总喜欢抢在别人前头。

可是这次薛昂却是落后了。尽管他多次向蔡攸暗送秋波,可是截至此时,人家还没有要收容他的明白表示。细细推敲其中的原因,绝非他本人之过,完全要怪自己的老婆不争气。一想到她,他就不禁火冒三丈。

原来有一天,公相举行私宴,他老婆在相府的内眷中间,大出其丑。她竟然像个大傻瓜似的,口口声声称呼那些在象池中演习朝仪的大白象为“大鼻驴”。象驴不辨,其愚莫及,从此落下了话柄,受尽蔡攸兄弟的奚落。他们甚至当面称他为“大鼻叔”,称他老婆为“大鼻婶”。这可真正冤枉了他,其实他薛肇明的鼻官虽然特别灵敏,鼻子却绝不比蔡氏兄弟大多少。受到奚落还是小事,他倒也有唾面自干的雅量,无如人家因为瞧不起他老婆,连带也看轻了他,竟然把他摒除在子党的大门以外,这就关系到他一生的出处大节。此刻他又看到六匹大象前导,不禁触景生情,在心里咒骂这个娼妇,这个“无心之慧”的晦气星,叫他丢尽颜面,分明已犯七出之条,非得把她休了,才出得他胸中一口无穷之气。

李邦彦和张邦昌都是刚升擢不久的大僚,初度尝到执政的甜头,心里飘飘然。他们受到蔡氏父子双重的恩惠,既看到儿子目前的炙手可热,也考虑到老子尚有一定的势力,一时不便也不急于要完全摆脱他。只要有人出价,哪管来的是老子或儿子,一律都是他们的再生爹娘、衣食父母,一概受到他们的顶礼膜拜。不过他们也懂得待价而沽,后来他二人,一个做到卖国首相,另一个竟然爬到傀儡皇帝,证明他们都能恪遵信条,坚守不渝,不愧为这个集团的后起之秀、杰出人才。

高俅的脸上火辣辣的,真像被人掴了耳光。“刘锜呀刘锜,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小野杂种?”几天来他的头脑中一直无法摆脱这个苦恼的想法,“俺高某一向对你不薄,礼貌有加。不想你恩将仇报,反而在官家面前烧了一把野火,夺了俺的阁子。这阁子是俺花了钱预订的,怎可为你所夺?这一箭之仇,权且寄下,将来好歹要给你颜色看看,到那时,休说俺高某睚眦必报,容不得人。”

将来的账,有机会再算,现实的好处,却断断不可放过手。他虽然栽了个小小筋斗,老交情还是有的。他把自己侄儿的一份脚色手本悄悄地塞给王黼,要求在前线转运司机关里谋个美差。同时又邀请王黼去参加他在十八日夜晚举行的“饯灯”盛会,王黼犹豫一会儿,接受了手本,却拒绝赴宴,暗示这个逐鹿大有人在的肥缺不能那么贱卖。

王黼已经听说高俅的阁子被夺之事,仕途中人,感觉灵敏,现在还说不定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但毕竟他们是一个班底的把兄弟,有唇亡齿寒的关系,姑且接受了他的手本,看看风色再说。

但是此刻王黼最关心的事情是他的宠姬田令人手制的“新法鹌鹑羹”是否已经炖到烂熟的程度,它是今晚招待金朝使节筵席中的一道主菜。这道菜的火候是否到家,配料是否整齐,咸淡是否适中,都要涉及朝廷的荣辱,真是非同小可的事情。用一场隆重的告庙大典,或者用一道宠姬手制的名肴来代替必须在一场真刀真枪的血战中才能够获取的政治上的好处,这是宣和君臣得意的外交手段。

蔡攸是目前红得发紫的官儿,今夜要伴随官家去宣德门赏灯,然后随入禁中侍宴。这是他独得之荣。他准备今夜酒酣耳热之际,要假装大醉,老着面皮,向官家索取官嫔念四和五都,这两个都是使他馋涎欲滴的宫人。他懂得向官家作战的策略,一本正经地去请求,那是绝对办不到的。只有突出奇兵,使官家猝不及防,才可能获得意外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