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7页)

“餐馆的房子是她的?”秦太太惊讶地问。

“是她的,”玉珍不容置疑地说,“但房子由我们家说了算。”

“我理解,你二儿子想要娶个夏威夷姑娘。”

“正是。”玉珍说,她等着秦太太露出不屑的神色,然后冷静地补充道,“我给他找了个夏威夷女孩儿,家里有大片地产。”

“真的?现在那片地归你们家了?”

“没错。”

“嗯。”秦太太不吭声了。她向前探出身子——自从谈话开始以来,她还没有把身子这么靠前过——她说:“我看你家小儿子成天跟夏威夷人混在一起。我觉得总有一天,他也会娶一个夏威夷人。”

“有很多夏威夷姑娘看上了我儿子,幸运的是,她们家里都有不少地产。”玉珍说,为了跟秦太太平起平坐,她又大胆地加了一句,“我们家以后都不回中国了,所以我觉得,孩子们最好在这里娶媳妇。”

“这么说来,你甚至愿意让你大儿子娶个原住民?”

玉珍决定不向这个女人低头,她充满自信地说:“我想让家人过上新式的生活,不要像你我做姑娘时在高地村的生活那样。”

秦太太听出话里带刺,于是直截了当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要让你家成为这样,那可是我们翠金这样体面的姑娘根本不愿意嫁进的家门,我也不会允许她这样做。”

这番话至关重要,虽然话不投机,但玉珍不知道秦太太到底是正式结束了谈判,还是在理所当然地摧毁玉珍的谈判底线,以便日后钱的问题摆到桌面上来时,女方就能更强硬些。在任何程度上,玉珍都觉得时机已经到了,她应该丢出第一颗炸弹。于是她柔和地丢了出来,让它在火腿和闪着油光的腊鸭子之间炸裂开来:“我明白,好亲家母,像您这样的富裕家庭一定会反对翠金这样的大家闺秀嫁进我们这样的穷人家,但有一件事儿您没明白,昨天原住民店铺的先生看了我儿子非洲的属相。”她拿出一张纸条,放在满满当当的桌面上,就靠在那袋糖果旁边,“先生乐得合不拢嘴,他说呀,‘我这辈子从没见过哪个小伙子命这么好的。’他原话就这么说的。”

两个女人都不认字,仔细看着这张珍贵的纸条,秦太太斟酌着词句说:“你能确定这是你儿子的?”

“就是我儿子的。”

“上面说大吉大利?”

玉珍谦逊地看着自己的脚,用软软的声音说:“钱财、学识、地位,都强过中国的状元郎,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多子多孙。说的都是我这儿子哪。”

两个女人默默无语地坐在那儿,心里清楚摆在她们面前的是多么稀罕的一件事儿。她们眼巴巴地看着这张写着命运的纸条。秦太太站起身来:“好亲家母,我觉得最好还是再添点儿茶。”一听这话,玉珍心花怒放,她们之间以前说过的话一笔勾销了。然而玉珍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没有抬眼,秦太太烹了些新茶——这回不是扔在炉子后面的那些陈茶——然后倒进精美的瓷茶杯里。到目前为止,这一次是玉珍有生以来取得的最重大的胜利,她尝到了清甜的新茶滋味。

“翠金这孩子,”秦太太换了种策略,“不是一般的姑娘,已经有快二十个小伙子向她提过亲了,有些人的家底儿厚着呢。”玉珍啜了口茶,礼貌地等着秦太太亮出女儿的筹码。隔着茶杯边儿,那年轻些的女人打量着那袋糖果,心想:“我得让她至少说上五分钟,然后我再把第二枚重炮打出去。”

秦太太说了一通,最后她入情入理地娓娓说道,她得给翠金找个姬非洲奋斗一辈子也比不上的富人,于是玉珍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说:“像翠金这样的客家姑娘,可不是总能嫁给从美国体面大学毕业的律师小伙子的。我觉得,当娘的得逮住这个机会,再加上一大笔嫁妆。”

秦太太听到这句话不禁呆住了,但她毕竟不是不堪一击的谈判对手。她连眼皮都没抬,只用柔柔的嗓音问道:“卖蔬菜的女人怎么能有钱送儿子去美国念书呢?”

玉珍谨慎地算了一笔账:“我们在努乌阿努有土地。我们在林子里也有块地。我们在马诺阿有上等田地。亚洲有餐馆,欧洲刚给他卖菜的铺子所在的那栋房子付了一大笔钱。我的每个儿子都干活,我也一样,我确定家里的钱足够送非洲去密歇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