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5/7页)

满基沉着脸,盯着番摊台上的鹅卵石看了好长时间。他细细思量着跟帕拉尼交往的每一个细节:“那天是我先看见那根木头的。但他的腿脚好,就冲过去抢走了。我肯定是没忍住脾气,所以他一直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先给他甜头,然后再让他吃苦。这可恶的魔鬼!我一直耍他,其实是让他给耍了。由着我让他赢,由着我让他输。这样,我以为已经让他中计,跟他赌房梁,而他却把我引入了圈套,要跟我赌我家的房梁。这些该死的夏威夷人。”

满基沮丧地拐着腿回家,他抬头看看那根宝贵的房梁,跪在妻子面前,沉着脸说:“明天咱们的屋顶就得输给人家了。”

“我们没有屋顶,现在还没有。”玉珍答道。

“我们有一根房梁,”满基闷闷不乐地说,“我要把它输给别人了。”

“咱们的房梁?”妻子喊起来。

“玉珍,安静点!”他说。

“你都干了些什么呀?”妻子又喊起来,把他推到墙上,“你把咱们的木头赌输了?”

“咱们还有一点希望。”他向她保证,然后述说了他是怎么引诱傻大个帕拉尼落入圈套,而狡猾的夏威夷人其实也在引他上钩。

“哦,我的丈夫啊!”玉珍大声哭了起来,但满基安慰她,两个华人整夜盘算着既然帕拉尼坚持不让他们作弊,他们还能有多少机会。

天亮了。满基一夜没睡,他手里拿着树棍,在湿沙子地里冥思苦想,突然,他抬起头来看着妻子,他那受到麻风病侵蚀的厚嘴唇上挂着必胜的微笑。“咱们的好运气今天就要来了。”他把握十足地说,“自打三年前开垦了芋头地,咱们就开始走背运。赔钱,得病,被中国郎中骗,又被人家从家里撵出来。但是三年已经过去了,咱们的好运气已经来了。玉珍!”他胜利地喊道,“咱们面前有六年好日子!我今天要把帕拉尼的房梁赢过来,今天晚上,咱们就能在自己家的屋顶下面睡觉啦!”

他怀着希望的狂喜,拉着玉珍朝山下的番摊台子跑去,帕拉尼和夏威夷朋友们都在那儿等着呢。鹅卵石放在平台上,石头旁边还放着一个带把手的金属杯。大家讨论了一会儿,一致同意赌局按照如下规则进行:帕拉尼舀一杯石子,裁判柯基在玉珍的严密监视下四个一组地数出来,直到出现剩余。与此同时,满基赌是单是双,并且报出一个确切的余数。假如他指定双数和四,如果鹅卵石最后剩下四个,他就能赢两个点,因为他猜中了双数,也恰好猜准了四这个余数。同时,如果他想双面下注,也可以指定双数和三,要是果然剩下三个,他还是能赢得两个点。然后由满基舀出鹅卵石,帕拉尼下注,谁先赢得一百点,谁就能把对方的屋顶赢过来。

帕拉尼满意地看到华人没法作弊,觉得自己这下稳赢。满基由于刚开始六年好运而乐不可支,觉得稳赢的是自己。他看着大个子夏威夷人舀了一杯石子,顿在半空等着他猜。“单数,三。”满基高声说,石子被一组一组地摆在裁判面前。一圈观众都纷纷把脸凑过来看着裁判数数。

这场房梁大战的观众都是一副半人半鬼的样子。有些人缺胳膊,有些人少了腿。有些人的嘴唇掉了,还有很多人没鼻子。人群里那股麻风病人的臭味错不了。大多数的棕色皮肤上都长着巨大的白斑,头发掉没了,有些眼珠也脱落了。这些人好像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大自然对他们充满了恶意。那些没得麻风病的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大自然竟是何等冷酷无情。这些番摊赌徒无非是一群行尸走肉,一群蠕蠕爬行的灵魂,他们腐臭的身体让健全人见了只会不寒而栗。他们已然死去,是被丢弃在克拉沃海滩上的肉体,是被遗忘的,是受憎恨的。

但是现在,他们却在明亮的日光下快活地笑着,虽然那裁判手指头不全,四个四个地数很困难,但是人家之所以允许他监督,全是因为他诚实可信。

“单数,一个。”他喊道,“给伯爷两个点。”人群欢呼起来。

现在轮到满基舀石子了。问题来了。虽然他用没了手指的残肢也能玩,但却没有足够的手指头握住杯子的把手。他尝试了两次,然后向人群求助,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他把杯子递给玉珍,她舀了一杯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