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0/11页)
船动了一下,在海风的吹拂下先是稍微晃了一晃,而后整个海面便开始缓慢平稳地滑动起来。没过多久,货舱里暴发晕船症,几乎乱成了一锅粥。男人们吐得满地都是,然后只能在秽物中滚来滚去。玉珍恶心得要命,觉得这船还不如马上沉了的好。头一个可怕的夜晚,就在这冲天恶臭中挨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有个水手打开货舱的隔栅门,往里递进几壶清水。他对同伴们说:“你想不想闻闻地狱是什么气味?”
几个人过来,吸了吸鼻子,说道:“他们怎么受得了这个味道?”
第一个水手说:“他们是华人,他们就喜欢这么过日子。”说着,他把隔栅门“啪”的一声关严,却忘了把甲板上的船帆放回去,那里正是新鲜空气进入货舱的途径。天气越发炎热,清水不够用,所以那熏人的恶臭也洗不掉。因此,三百名劳工中的大多数人比昨天晕船更厉害了。他们浑身淌汗,发出阵阵干呕,一趟一趟地上厕所,粪桶满了,他们就直接屙在地板上。炎热愈发难挨,那个断了脚踝的男人开始愤怒地叫嚷着要回家。
过了晌午,从上面递下来一点清水,那水手又嚷道:“看在基督的份上,闻闻这味道!”他的同伴们都说,船舱里装满支那佬,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这次总算有人记得把船帆正了过来,风终于吹进了货舱。到了晚上,船舱里终于开始有了点规律。在接下来的四十六天里,人们便都按着这规律来。早晨八点和下午四点,会有几锅米饭送到下面的货舱,外加一点散碎的咸牛肉丁。蔬菜或者鱼肉就不要奢望了。水总是不够用。大家想了一个办法,只要发出信号,那脏兮兮的水桶便被拴在绳子上拽出去,送下来的水总是被喝得一滴不剩。有专人负责照管甲板上的船帆,以保证好歹能够吹进一丝风来。当然,清洁凉爽的空气是没有的。那股恶臭从未有丝毫减弱,里面混杂着尿骚味、汗臭味、拉肚子和晕船的味道。令人称奇的是,就连肠胃最敏感的人最终也渐渐适应了这股臭味。这气味似乎成了他们的象征,在这个腐臭逼仄的容身之所里,这股味道表示他们仍一息尚存。
满基随身带了纸牌,晕船稍微有点缓解时,他便在货舱一角设了个赌局。只要阳光从隔栅门照进来,他便想方设法赢回自己向本地原住民朋友付过的那笔钱。满基牌技娴熟,大部分对手那里,他都能赢点小钱过来。每到这时,他便拍拍脑后的大辫子说:“运气真不赖!手气来了!”对手一输掉赌注,眼疾手快的小赌徒便提出:“我可以借你点儿钱,再来一把。”谁欠了钱,欠了多少钱,满基都算得一清二楚。耐人寻味的是,没有哪个本地原住民会答应满基:“一到檀香木之国,我就把欠你的钱还上。”相反,他们让他放心,说:“我一挣到钱,就寄给低地村的春发叔。”那里才是大伙儿的家,是存放这一笔笔账目的地方,那里是永远的户籍所在地,是他们心灵的港湾。
有天晚上,光线暗得实在赌不成了,满基看着将要交给火奴鲁鲁妓院老板的女人心想:“玉中珍宝!就是那双大脚片子实在算不上什么珍宝!”他回想起年轻的孔家媳妇那软绵绵的身子,那可是位大家闺秀,一双三寸金莲,满基想起缠了足的姑娘走路时风情万种的姿态,女人味十足,在光影缭绕中像朵鲜花儿似的摇来摆去,腰肢故意那么一扭,男人便给撩拨得像是中了邪。满基想着自己的小媳妇脉脉含情的一颦一笑,思绪便转到与那小尤物嬉戏玩耍的难忘良宵上来,把二人在那张堆叠着锦缎的床上行的好事重新咂摸了一回。满基感到下腹部硬了,趁着天还没黑透,他打量了玉珍一番,心想:“她也怪有趣儿的,有种不一样的风情。”满基把玉珍拉到身边,想把手塞进她的衣裳下面,可肮脏的货舱里挤满了本地人,玉珍本能地缩了回去。“他们看着呢。”玉珍嗫嚅道。
满基恼了,赌气宣布说道:“我是个成了亲的男人,却没法跟老婆睡觉,这简直太不像话了。我要搭个小房间。”他打开自己的铺盖,开始用刀尖从货舱的防水壁上往下劈挂帘子的缝隙,最后他劈下两大块木条,挂上帘子。天完全黑下来前,他已经在舱里隔出了一个单间。他带着玉珍进去,告诉她,从今往后她可以在这里换衣服。两人躺在与外界隔绝开来的粗糙的木板地上时,满基还告诉她:“要不是你那对丢人的大脚,你几乎比得上孔家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