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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当他在公寓里醒来,他闻到了雨的味道。他听见河水在激荡,船只在碰撞,在挤压,这些都是大雨即将来临的信号。他小时候在东海岸祖父的农庄里住过,河流从农庄旁边绕过,这些信号,对于他来说太熟悉了。一场大戏即将拉开序幕,他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钢琴前。

他的手轻轻落在降D大调和弦上,然后,左手开始弹奏李斯特的音乐会练习曲《叹息》,而他的右手,加入了一个单纯的旋律,那不是李斯特的旋律,而是他自己的原创,在这个旋律的基调上,他加入了一些蓝调音符,这些充满忧伤的声音,使得这支曲子的旋律绵长舒缓而又富于变化。音乐在生长,在从这充满紧张感的天气里吸取能量,这能量充溢在曲子里,使之饱满而充满激情。他的左手一直保持着李斯特的节奏,而他的右手,呼应着外面风的节奏,嘶鸣,呼喊,回应。接着,下雨了。先是稀稀落落的大点雨滴,时疏时密,时疾时徐,不久,大雨倾盆而下,雨声夹着风声,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呼啸。他把雨弹进了他的曲子里,琴声在雨水的浸泡中膨胀,不断膨胀,直到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一种击打的声音,有人在敲门。

谁会来这里呢?他赶紧穿上裤子,扣上吊裤带,往光裸着的肩膀上一推。见鬼,衬衫到哪里去了?一时找不到了。他走向窗前,轻轻转动了一点点百叶窗,探头往外看去。

是宋玉花!他赶紧把门打开。

她跳了进来,外面大雨瓢泼。她的棉布旗袍被雨淋得湿透,紧紧地贴在了她的大腿和身体上。

“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雨刚开始下的时候到的。我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听到你的琴声,就停下来听了。”

“出什么事了吗?”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掌心触碰之处,都是湿漉漉的。于是,他转身去拿了一条大毛巾,打开来,披在了她的背后。“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的用人和我一起出门的,可是在路上我们被人群冲散了,我不停地喊她,可是……”宋玉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百叶窗上,她抓住毛巾,捂住了脸,瘦削的肩膀在湿透的棉布下颤抖。

“太可怕了。”托马斯颤声说道,他简直不能想象眼前这个女孩子刚才经历了什么。“我陪你出去找她。”宋玉花听得出,他的声音里有诚恳的关心。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能的,你没有出去过,你不知道,外面一片混乱。”

“对,很危险,所以我们不能抛下她不管。”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她只是个用人。”

“那又怎么样?她也是个人,你是她的主人,你应该保护她。”

宋玉花抬起头看着他,从他说的话里,她感觉到了他那颗善良的心。在他的脸上,她看到了温柔和悲悯。虽然他们之间面对面站着,但她感觉有一股电流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是这种感觉,安全熨帖的感觉,和她上一次在茶馆里感觉到的一样。在她母亲去世之前,她一直有这种感觉的,可那时候,被宠爱着,被保护着,是那样的天经地义。可是,自从母亲走了以后,再没有别人给她这样的感觉了,直到托马斯的出现。“你说得对,”她沉重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感激你。可是,现在去找她是不可能的,但愿她能安全地回家,只能看她的运气了。”她柔声说道,碰了碰他的手肘,这样的亲密而温柔。她要告诉他,在这个时刻,他的善良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让她在一张单人椅上坐下,自己坐在了她对面的钢琴椅上。她解开了蓬乱的头发,理了理之后,熟练地又绾在了颈后。“我是为了林鸣来的,”她说,“你发誓,没有人会知道这事和他有关。”

“我发誓。”

“他说了,你今天绝对不能去,我也是这个想法。无可怀疑,你也是这样想的。你接受了他的邀请只是想打发他,对吗?”宋玉花盯着托马斯的眼睛问道,急切地想在那里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可是我和林鸣觉得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我们之中必须要有一个人过来警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