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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九月都炮火不断,不过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基本不受影响,可是,虹口和闸北却被炸得面目全非,一些建筑只剩下了几根水泥柱子还立在那里。每天,托马斯在上下班的路上低头急走,尽量少在外面逗留。连希金斯兄弟俩现在也老实了,下了班直接就回家。他们每晚依然要在舞台上演出好几个小时;外面,时不时传来炮火声和枪击声,他们也尽量做到不为所动,埋头演奏,直到深夜两点的钟声响起。灯光一亮,他们赶紧收拾乐器,只想在门口握手道别,赶紧回到家里去。夜深了,大家都安全地回到了家里,托马斯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心里充满了担忧。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开始尽可能地省钱了,可是,物价飞涨,他们还是没有多少积蓄,买一张回家的船票似乎成了一件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到了这个月的月底,种种迹象表明,日军的大规模进攻即将展开。马路上,一辆辆卡车碾过,满载着新兵和军备物资,车身上装饰着太阳旗。电台里说,好几路日本军队分头同时向南京进发。美国人在上海也加强了兵力,驻扎在上海的海军人数翻了一倍,已经达到三千,希望借此来保护在沪美国人的人身财产安全。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了,每个人都能闻得到。
十月,进攻开始了。到处是炮声,到处是爆炸,沉闷的枪击声在城市的上空穿梭。到了十月下旬,托马斯已经相信,中国输了。一批批新入伍的士兵涌入了上海,他们看上去稚嫩得令人心疼,十五岁、十六岁的样子吧,比查尔斯和欧内斯特还小。接着,蒋介石下令撤退到上海的郊外,于是,一眨眼之间,这些士兵又都不见了。而突然间,日本的太阳旗随处可见,在邮局大楼,在各大交叉路口。而在租界外面的马路上,到处可见一堆堆的沙包,士兵撤退后,这些防御工事依然堵在城市的街道上。
掩护这次撤退行动的是一支由八百左右士兵组成的中国军队,显然,这是一个自杀式的使命。这支军队退守到苏州河边的四行仓库,就在西藏北路的交叉口。因为这个仓库正对苏州河对岸的英美公共租界,呈现在国际目光和全体市民的面前,日军不敢对它展开肆无忌惮的进攻。第二天,英国军人在火力的掩护下,穿过大桥,给士兵们送来了食物、香烟还有急救药物。
当日军终于开始对八百士兵的围剿时,全上海的市民都万分紧张地注视着战事的发展,他们称这些军人为八百勇士。
十月二十九日拂晓,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在仓库的楼顶冉冉升起,清晨的太阳照在这面来之不易的国旗上,它是由一位十四岁的女孩子奇迹般地送到士兵手里的。听到消息,托马斯、查尔斯和欧内斯特也都急急忙忙地赶过去。到了苏州河边,他们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近三万市民,手里挥舞着国旗,高声欢呼着。
他们在那里待了很久,才回家换了衣服,准备去上班。就在这时候,一个送信人来了,带来了周经理的一封信。“皇家剧院今晚关门!”托马斯看着信大叫起来,他的眼睛急急忙忙地往下扫视:“我们将在煤气公司的楼顶上演奏,正对着河对岸的四行仓库。我们会运一架大钢琴上去,到时候,楼顶将会成为一个大型的露天舞厅。”
他们到达楼顶的时候,发现这里就像是一个秋天里的童话世界,四处点缀着红色的中国灯笼和一盆盆盛开的菊花。屋顶上,已经挤满了宾客,他们身穿或西式或中式的晚装,举杯相互致意,服务生端着盛满一杯杯香槟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国王乐队的《恰恰好似你》刚刚响起,一对对舞伴就相拥着滑入舞池,翩然起舞。零星的枪声,时远时近,在楼下响起,给舞曲的旋律增添了些许的停顿和迟疑。每一次厉害的爆炸发生,空气中就立刻充满了尖叫,所有的人都跑到屋顶的边上,趴在护墙上往下看,楼上楼下的人们一起欢呼着。
在乐曲间休息的时候,托马斯瞥到一个高高的身影,从电梯里走出来,是杜月笙!托马斯一下子紧张得无法呼吸,他等待着杜月笙身后的人一个个走出来,终于,他看到了宋玉花。可是,正如他们来得这么突然,走得也很快,就一会儿工夫,他们下楼去了,据说那里有一个密室,他们将在那里观战。托马斯稳住了自己,坐下来开始重新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