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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所以我就给你拿过来了。”森冈大将一边大声地说着,一边将一张装在纸袋子里的树脂七十八转粗纹唱片递了过来:“给你。”他又压低声音说:“我会邀请你去一个地方,你就说你会去的。但是不要去,明白吗?不要去。”
“您太客气了,这是新出的唱片吗?”托马斯装作看纸袋子上的标签,压低了声音说:“我明白了。”他抬起脸,高兴地叫道:“贝西伯爵管弦乐团!太好了,我的乐手中有七人是从这个乐队来的。”
“是吗?”周经理和刀豆越靠越近了,森冈不再低声说话了:“现在他们有了一个新的萨克斯风乐手,他的名字是莱斯特.扬,我从来没听到过那样的声音!你拿去听吧。”
“好。”托马斯说着翻过了唱片:《凌晨一点的跳跃》,贝西伯爵管弦乐团。“莱斯特.扬,谢谢您,我回去听。”
森冈浅浅地一鞠躬,快速地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周经理和刀豆立刻就围过来。托马斯心里紧张得在尖叫,可他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他过来是为了告诉我,他喜欢我的演奏,还给了我这张唱片。”他把唱片举起来一晃,“他让我听听这位萨克斯乐手的演奏,莱斯特.扬。”
他们似乎相信了他的说法,可是,这个晚上剩下的时间里,托马斯一直在竭力抑制着恐惧中度过。真正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个计划,而是这样一个林鸣警告过他的超级机密计划,居然已经被日本人知道了。他心里明白,这事非同小可,在他理清头绪之前,不能将他和森冈之间的对话告诉任何人,即使是林鸣,也不能告诉。
那天的演出结束之后,他匆匆忙忙地赶回家,把留声机打开,放上那张森冈刚刚塞给他的唱片,静静地坐在那里听了起来。
这支十二小节的蓝调曲,在最初的半分钟里,是一段悠长的钢琴序曲,欢快的钢琴声中,隐约可闻轻轻的鼓点,如同私语般低低切切。随着整支管弦乐团的加入,烘托出一支明亮的萨克斯管,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富有表现力的萨克斯,饱满的音色里,点缀着欢愉,夹杂着遗憾。他心里充满了惊叹,脚步随着音乐有节奏地来回踩动。一曲终了之际,他为这美妙的音乐结束得这么快而失声喊叫。
这个大将是个音乐发烧友,这毫无疑问。这首歌一结束,托马斯就把指针又放到了起始处。他的心里充满了欢快,这个时刻对于他来说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在他对音乐的理解上,这一刻是一条分水岭。
一支俏皮灵动的小号响起,听了两三遍后,托马斯已经确信这就是巴克.克莱顿的声音,一定是他。巴克最终还是离开了上海,他在一个全华人的俱乐部里表演了很久,终于攒够了钱。他们肯定会在这里发动一场战争的,那天,就在他离开上海的前两天,在天文台路[23]的露丝咖啡馆,他们喝着茶,吃着薄卷饼,他对托马斯这样说道,我可不想卷入其中。他那天就坐在托马斯的对面,衣着时髦体面,一如既往的讲究,可是脸色却因为担忧而灰暗。“我对哈莱姆乐队的其他朋友也是这样说的,他们还在逸园为茶舞伴奏,但他们都同意我的看法,除了一个人之外。”克莱顿接着说,“所以,他们都要离开这里了。”
“那么,谁想留下来?”格林问道,他非常好奇。
“斯托弗,我的钢琴家。他加入了艾尔.韦利在圣爱娜驻演的切分音乐队,艾尔说他将一直待在上海,无论发生什么。那么,我只能祝愿他一切平安了,你也一样。”他们举杯一饮而尽,为了他们各自的未来,也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巴克离开了,而现在,他就在听着他的小号,在《凌晨一点的跳跃》里的小号。那小号声就像一声号角,他们肯定会在这里发动一场战争的。
直到接近凌晨四点,那对小兄弟才在外面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他们跌跌撞撞地开门进来,一身酒气。可是,一听到留声机里的萨克斯风独奏,他们立刻就站直了,竖起了耳朵。“这是谁?”查尔斯问道,他们又听到了来自于自由土地上的声音。
那天晚上,他们都不肯去睡觉,一遍又一遍地放着这张唱片,听了不下十五遍。他们全都凑在留声机旁,把音量开到最大,让音乐一遍遍地冲击身心。看着他们,托马斯看到了前方黑暗旅途中的一线阳光,在这旅途中,他们吹奏技术会随着他们年龄渐长而成熟,音乐会伴随着他们成长,改变。他们的身躯依然年轻充满活力,而他已经老了,他为之妒忌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