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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妈妈的话让他摸不到头脑,因为他没有爸爸。

“快一点。”可是,妈妈一点没有迟疑,她把他推起来后,顺手抚平了床罩上的褶皱,好像这样就能抚平儿子前方道路上的坎坷不平。“是时候了,你该成为一个男人了。”

平时安安静静的小巷,变得喧哗起来,鸡咯咯的叫声,孩子们的哭声,还有汽车声,都涌进了小巷。他穿上衣服,跑到院子里,那里,站着老鸨和他的妈妈。

一辆硕大的、有棱有角的轿车突突地开进了小巷,开出长长的一段路后,才轰隆隆地刹了车。车门打开,跳下一众保镖,跟着他们下车的,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他剃着光头,穿了一袭宽松的长袍,袍子随着他的步伐飘荡着。他的颧骨很高,耳朵很大。他的耳朵和林鸣的很像。一阵恐慌像一把发烫的匕首,扎进了林鸣的心里。

这个男人盯着林鸣看了很久,一语不发,然后,他转身和他妈妈说起话来。自从她怀上他后离开上海,他们就没再见过面,可是,一见面他们还是亲亲热热的。他们看也没看林鸣一眼,相拥着转身朝堂屋走去。林鸣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在谈论怎么安排他了,几天后,他被送到了汉口的教会学校。

过了很多年,林鸣才明白,这个安排其实也是一种投资。杜月笙之所以送他去上教会学校,是为了日后自己手下也有人懂得外国人的语言和想法。事实证明,这是一笔很明智的投资,它的回报是实实在在的。林鸣把爵士音乐家带到了中国,爵士乐把人们吸引到了舞厅夜总会,人们在这里聆听音乐,翩翩起舞,吃饱喝足后,一些人还一闪身进了旁边的妓院和鸦片馆,在那里再花掉大把银子,而所有这一切盈利,自然是淌进了青帮的钱柜。

不过,林鸣的成功,与其说是来自于他的血缘,不如说是因为他从小生活在外国人办的寄宿学校里,从小受到的是西方音乐的熏陶。那时候,每天都是在音乐中开始,他和他的同学们聚集在学校的小教堂里,吟唱赞美诗,在歌声里,他熟悉了和缓的十二声音阶,以及它的音程及和弦。这些音乐,成为了他的第二语言,后来,这些音乐成为了他进入夜晚世界的门票。法租界附近还有一些其他的音乐经纪人,他们把他的成功归于和杜月笙的关系,他们在私下的议论,会忌恨他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错了,其实,他的成功,在于他和他的爵士音乐家们从小听的是同一种音乐,那就是教堂里的主旋律赞美诗。他的耳朵,和他们的耳朵是一样的,他们是不同肤色的兄弟。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婚姻这个概念。于是,珠丽就成了他的理想伴侣,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但永远不会成为他的责任,他们互相理解,也互相需要。现在,他匆匆地走过狮子街,穿过桂香楼打着铜钉的大门时,那种熟悉的悸动又来了,他的心一热,加快了脚步。

这是一栋木结构大楼,高敞的厅堂里四处挂着煤气灯,灯光摇曳,忽明忽暗,映照着考究而精致的雕梁画栋,是典型的传统结构老宅。只是这栋散发着浓郁古典气息的老宅里,住着一些妖娆的姑娘,软滑的丝质长袍松松地搭在身上,举手投足间,酥胸若隐若现。“林先生来了!”他一进门,她们大声地喊叫着,带了一点孩子气。她们不用在他面前忸怩作态,因为,她们知道他来这里只为了珠丽,从来不找别人。如果她正忙着,他就等在那里。

楼上传来轻轻的一声咳,那就是说她有空。她的头发刚洗过,散发着芬芳,她的嘴唇娇嫩滋润,她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真丝长裙,内衬一款紧身收腰红色缎子肚兜。

一进她的屋子,他们就倒在了一起,互相撕扯着衣服。他知道她在这里有过多少男人,可他不在乎。他们在一起,她就像他的旅伴,陪伴着他自由地行走,一起走一段路。在她面前,他是自由轻松的。她从来没有向他要过额外的金钱,也没有向他寻求保护。这一点对于他很重要,他需要无牵无挂。空气中已经充满了战争的气息,现在,安全是第一要紧的事,他自己和他的乐手们的安全,这已经够他担忧的了。

他们从欢愉的巅峰跌落后,相拥着瘫软下来。他总是付足一整夜的钱,这样,他就能安安心心地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