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5/16页)
这难道就是大夏城吗?一片空旷的田野,男孩子们围着炽热的土堆放羊,终日游荡的科契人在这里扎营。这块沉入地下的瓦砾堆上没有标示,也没有旗帜,连一块说明这座伟大的图书馆曾经存在于斯的砖块也没有……这座城市难道已经走向末路了?
我胸中悲痛不已,仿佛我也迷失在这令人窒息麻木的历史长河中,时间流逝,只留下一块尖利的碎片。我想要大声哭喊,反抗,而当我看到我们那脚步迟缓的驼队慢慢地走近时——只有一头骆驼和一头驴子,缓缓地向大夏的方向走来——我找不到任何安慰,就算想到蜜拉很快就会跟我在一起也不行。
在罗马,那里的帝国废墟也曾让我唏嘘不已,然而那只有一瞬间,因为不需要丰富的想象力就可以确信那里曾经存在过伟大壮观的事物。但在阿富汗,沮丧破败的气氛不仅影响到我,还穿透了这片土地,这个文化,这个民族。这真是难以置信,在这座炽热的废墟上曾经存在过辉煌的文化,也同样很难相信,文明还会回归到这片土地。在破破烂烂的加兹尼城,在寂静的比斯特堡,在大城,在浑浑噩噩的巴米扬,还有在这座大夏城里,什么也没有保留下来。是因为在这里世代居住的人们对历史漠不关心,罗马人保留其丰功伟绩,而他们却任凭自己最伟大的丰碑就此消失吗?还是仅仅因为亚洲本就与众不同,这里的征服者的野蛮行径是西方人无法设想的?
我曾多次走过成吉思汗大帝统治下的那些道路,他一手酿成众多惨祸,但比他手段残忍凶狠的大有人在,每次走到整个族群都被他斩尽杀绝的地方,我也会在那里驻足一番。也许没有哪个社会的居民能够承受如此无休无止的屠戮,也许这种野蛮的管制让受压迫者的心灵发生了变化,把本属文明社会的居民改造成游牧民族,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只有在不受别人监视的情况下随身携带货物才有安全感。科契人、红头人部落以及塔吉克人至今仍在游荡,没有固定地区的文明来支撑他们,个中原因也许只有用成吉思汗曾经的统治来解释。
在大夏城的月光下思考着,我对莫西布・汗、纳兹鲁拉,还有我的导师祖菲卡陡然增加了几分敬意,他们决心创造一个新的阿富汗社会,既要保存加兹尼城和大夏城古老的记忆,又要使其建立在俄国和美国的新思想之上。如果我是阿富汗人,我会与这些迫不及待的人们联起手来。
就在我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马福隆把他的小小驼队领到废墟之上,过去几个世纪以来,科契人一直在这里安营扎寨,他和史迪格里茨铺开帐篷的时候,艾伦在月色中走到我身边慷慨地说:“很抱歉,米勒,我们两人这一路争吵了不少次。我一直在苦苦探索,寻找共识。”
“找到了吗?”
“找到一些。那时候看着奥托可能会在对决中死去,我确实明白了一个重要的道理。活着本身就是美好的。我当时在祈祷他能活下来。”
“他能活下来,真是走运,”我回答道,“你和他注定要在阿富汗做出一番事业。”
“‘非人’是做不出什么事业的,”她温柔地纠正我,“他们只是存在而已,而且世界从他们那里汲取希望。”
“有一件事让我稍感安慰,艾伦。你说的那些话,我总算稍微明白了一点。但是我像纳兹鲁拉一样……既然我已经被卷入了这项文明的事业,那么我愿意为之奋斗。”
她热烈地微笑着,抓住了我的双手,那一刹那的感觉就像上次一样,令我浑身战栗不已。“你真可敬!米勒,我事先早有预料!我就知道,到了大夏城,你会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是在大夏城?”我问道。
“难道你不知道,在他们历史的巅峰时刻,这里的人也说着和你同样的话?毛拉们宣布说,安拉特别眷顾这座城市。不会有伤害降临此处。将军们夸口说,我们的城堡坚不可摧。没有敌人能接近我们。银行家们说的话尤其让人宽心:去年我们这座城市的总产品上升了四个百分点。我们每家的厨房都能雇得起两个奴隶。这就是大夏城。这就是纽约。”
“你当真相信同样的事情会降临到纽约?”我问道,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因为我不得不回想起当我们长途跋涉,南下来到大城的废墟时,我自己也曾经想到过:这里就像是纽约和里士满之间的一号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