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9页)
她用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望着我,目光坚定,几乎带着挑衅的神色,然后笑道:“为美国大使馆工作的人,不可能了解。”
我终于被激怒了。“如果你是男人,”我冷冷地说,“我就照着你的鼻子来上一拳。你怎么就不懂得跟父母报个平安呢?”
我这种直率的语气把她吓了一跳,她咬着自己的指关节,然后神经质地揉搓着衬衣上的刺绣。“你的问题很有道理,米勒先生,也很伤人。我的父母是善良、体面的人,我可以确定他们是出自一片好心。但是我怎么可能给他们写信?”她看着我,从我们开始谈话以来,她的眼中第一次出现恻隐之情,然而也不过是一闪即逝。“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写一封这样的信?”她高兴地问道,开始背诵一封想象出来的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已经从纳兹鲁拉家里跑出来了,因为他是世界上最最乏味无聊的男人,我敢肯定,他的另一房妻子也是这么想的。他要是就这样搬进多赛特镇的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他,我亲爱的妈咪,就像你们一样,相信上帝想让人类开上豪华汽车,电力会让人类快乐起来,如果卖出的食品罐头够多,就能缓解压力。你当时怕他怕得要死,但其实大可不必。他的想法跟你们的一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你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应该不惜一切代价留住他,而不是留住我。因为他卖保险的本事比你们强上十倍。
爱你们的女儿
艾伦
写于1945年
已被布林莫尔学院除名
又及:我现在跟一个没有固定住所、没有任何国籍、除了九十一头骆驼之外没有任何财产的男人在一起。他的妻子给我做了一件你们这辈子也没见过的非常可爱的灰色衬衫,我在徒步穿越喜马拉雅山南麓的时候就穿着它。过上十一个月,等我抵达杰赫勒姆之后,我会再给你们写信的。
你们的艾丽
她苦涩地看着我,说道:“如果你觉得这封信能让他们放下心来,那就寄给他们。坦率地说,我没有这个胆量。”
我对她产生了一股厌恶之情。她说话的语气跟我在霍尤克山学院认识的一个低年级女生一模一样,只有两点不同:那个女孩儿的父亲在奥马哈卖的是袜子和创可贴;读到高年级之后,她总算有了些头脑。这个姓杰斯帕的姑娘则让人讨厌,我傻乎乎地问了一句话:“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衰老下去。到时候你在科契人的商队里还能干什么?”
“范登伯格议员老了以后做什么?他也会老的。还有你……米勒先生,你的名字是什么?”
“马克,毕业于格罗顿公学和耶鲁大学。”
“太棒了。在这阿富汗的大漠之中,要是让我遇见谁,那最好就是耶鲁的人。告诉我,你真心相信在宾夕法尼亚多赛特镇我的家乡那里有纯粹的善,而在阿富汗这里又有纯粹的恶吗?”
“我认为任何人待在他自己的故乡,跟他自己的人民在一起,都是最好的……还有,信仰着他自己的宗教。我认为你是在自暴自弃。”
“长老会的信仰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她说。
“刚才我对自己说,这姑娘听上去像是霍尤克山学院的女学生。我还是高估了你四年。你听上去像是个高中女生。”
“你该死!”她生气地说,“我在骆驼群中坐着,想着:这个可怜的小伙子,马克・米勒,毕业于格罗顿公学和耶鲁大学。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最终会落到布鲁塞尔大使馆那样的小地方去……他这一辈子的意义不过如此。”她悲伤地看着我说,“你是一个年轻、未老先衰的混蛋,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我瞪着她。至少有四分钟,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最后她耸耸肩膀说:“我投降。给我几张纸。我来写信。”
我问她要不要进屋,但是她回答说:“这自由的空气,我怎么也呼吸不够。”我走进驼队旅社,从我的公事包里拿出几张纸来,这时候我遇到祖菲卡,告诉他“她要给她的父母写封信”,他则回答说:“我几个月之前就让她这样做了。”
我把纸递给她,她蜷缩着坐在岩石上,咬着我的钢笔。然后,她开始轻松、流利地写了起来,我又得到了一个仔细观察她的机会。如果我没有听说过她那些刻薄的言论,我会发誓说她完全符合我第一次在驼队旅社里见到她时对她的评价:比我们在使馆照片上见到的更可爱、更美丽,也更有生气。她怎么看也不是一个满肚子抱怨、刚过了青春期的女孩子。她是一个思想成熟、看上去十分理性的女人,而且魅力十足。如果不考虑她刚刚跟我进行的那段对话,我可能一下子就会赞同那位热情的室友对她的评价:艾伦・杰斯帕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女孩。她待人忠实,责任感强,并且可以信赖。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女童子军的誓言。这时候,艾伦写到了比较困难的部分,脸上浮现出一丝烦恼——显得粗鲁而又叛逆——我没法自欺欺人,我可绝对不是跟女童子军在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