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1/14页)
“但是那些山羊跟‘大城’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这里曾经是个大都市,”纳兹鲁拉解释道,“你看见的那些山,肯定一度长满了树木。木材和木炭生意一定很兴旺。过度砍伐毁掉了一部分森林,山羊毁掉了剩下的那部分。于是到了今天,我们阿富汗几乎没有任何森林。你认为我们是故意住在泥屋里的吗?这些泥屋条件很恶劣,但是我们又没有木材。我在美国期间一直在想,‘山羊毁掉阿富汗,而又是什么毁掉美国?’我找到了答案。毁掉你们的森林的,是人类。”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在这次战争里,你们战胜了德国人,但是未来德国必胜。因为德国人一直在种树。”
我想把谈话重新引到艾伦・杰斯帕身上,但是一直坐在我身后备用轮胎上的向导喊起来,说我们已经接近了察哈尔,也就是普利契特所在的地方。我们找了一条小渠,跳进去休整了一下,然后站在河岸上让狂风把我们吹干。头巾没有了潮气之后,我们就换上了土耳其毡帽。我们把衣服理平整,让自己尽量体面一些,同时我问道:“为什么要费这些事儿?”
纳兹鲁拉回答道:“下去之后你得给酋长留个好印象,否则你会一无所获。”我们开车进了村子,这时他又说:“我们离喀布尔太远,这里的政府形同虚设,只有那个强盗在随心所欲地统治着。谁又会穿过沙漠去跟他较劲呢?”
这是一座迷人的村庄,里面有一座很大的商旅客栈,还有清凉的石榴树林,花开得正艳,传来一股特殊的香气。酋长走出来迎接我们。他是个块头很大的家伙,身高足足有六英尺,我暗自想到:我们选出来当统治者的,果然总是身材高大的人。
很明显,这个酋长是管事的。他就像是这个小小王国的绝对君主,有自己的军队、法官,还有自己的国库。因为这里离波斯太近,离喀布尔又太远,所以主要使用波斯货币和波斯邮票。“阿富汗现在还有好几十个这样的地区。”纳兹鲁拉解释道,于是我弄懂了为什么在察哈尔没法把一个断了腿的美国人撤走。如果你在这里生了病,当地的医生会给你救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酋长把我们领进了商旅客栈一角的低矮闷热的小棚子,在稻草垫子上放着一张绳床,上面躺着骨瘦如柴、面色惨白的美国工程师约翰・普利契特。他长得瘦长结实,快五十岁光景。纳兹鲁拉伸出手去说道:“你好,教授。美国大使馆来人了,要把你带出去。”
“我想……现在就走。”病人答道。酋长的仆人已经给他清洗了身体,喂了吃的,刮了胡子,但是他看起来太憔悴,几乎不成人形,我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时日无多了,他的左腿暴露在干燥的空气中,为的是加快愈合速度,左腿被两根断骨刺穿,明显已经长了坏疽。他的皮肤绷得紧紧的,泛着绿色。
史迪格里茨快步走到床前,仔细查看了几分钟,手指头放在鼻子下面闻着。然后,他探了探病人的腹股沟和腋窝。做完这些之后,他把右手放在普利契特的肩膀上,平静地说:“普利契特教授先生,这条腿必须截肢。”工程师呻吟起来,脸色比之前更白了。
史迪格里茨仿佛是在劝说我们其余人,他说道:“在我看来,世界上根本找不到什么办法保住这条腿。我敢肯定,其他的医生也会同意我的看法。我非常抱歉,教授先生,但是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普利契特不出声了。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史迪格里茨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职业性语气继续说道:“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每个人都得为此负责——普利契特、纳兹鲁拉还有米勒。我可以在这里给他截肢,但是他在哪里做康复治疗?你们说给我听。或者我在这里给他上点药,然后赶快把他送到坎大哈去,那里的手术条件要好得多,也更容易康复。那样的话,问题就是,你能忍受跨越沙漠的痛苦吗?”
我们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说话,然后普利契特坚决地说:“我肯定会死在这儿。”
史迪格里茨问道:“就是说,你想回坎大哈?”
“是的!是的!”普利契特喊道。
“你觉得如何?纳兹鲁拉大人?”史迪格里茨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