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10页)

住的问题好凑合,吃的问题却不好凑合。前些日子,两人实在没辙了,在果子巷北口的孙寡妇那儿吃了几天“瞪眼儿食”。“瞪眼儿食”是一种杂烩菜,有人把饭馆里酒席上的折箩攒在一起,用车拉回去重新加热再推出去叫卖,很受穷人欢迎。那些拉洋车的、扛大个儿的苦力都自带干粮,蹲在热腾腾的锅边用筷子夹肉吃,先吃后算账,规矩是不许挑,一筷子下去,大也好,小也好,肉皮也好,骨头也好,反正是一筷子一大枚铜板,能不能捞到肉吃要看你的运气。何谓“瞪眼儿”?是买卖双方都瞪大眼睛,卖主儿要仔细数着,若是哪位爷明明夹了五筷子却不认账,只交三个铜板,那这买卖可就做赔了。至于买主儿就更得瞪眼了,谁不想一筷子夹上个鸡大腿来,不瞪眼成吗?

白连旗头一回吃瞪眼儿食,没经验,他头一筷子下去只夹上来一根牙签儿,卖主儿可不管这个,“当”地一敲锅沿儿,算是记上了账,一大枚铜板就这么打了水漂儿,您再饿总不能啃牙签儿吧?白连旗长了记性,第二筷子下去就觉得沉甸甸的,他心头狂喜,认定是块五花肉,谁知却夹上了一根大骨头,更令人沮丧的是,这根骨头被啃得干干净净,连点儿肉渣儿也没有,看来此人啃骨头的水平极为专业,决不亚于任何一条狗,卖主儿又一敲锅沿儿:“当!”又是一大枚铜板被记上账。白连旗简直不敢下筷子了,这一眨眼工夫,两大枚铜板没了,他妈的连块肉皮也没捞着,这不把人窝囊死?还是德子有眼力见儿,他知道主子不高兴了,连忙说:“主子,您歇着,瞧我的。”他做了个深呼吸,闭上眼睛,将一口丹田之气徐徐吐出,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这位爷在练气功。德子突然瞪大眼睛,出手如电,一副筷子如蛟龙入水直插锅底,转眼间一个完整的肉丸子浮出汤面,围在锅边的人群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叹:“噢……”犹如德子中了头彩。

当然,这个肉丸子马上就进了白连旗的肚子,他甚至没来得及仔细品味一下肉丸子的滋味,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落在胸前,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如今混到这份儿上,还活个什么劲啊。

别以为白连旗这一哭能哭出什么人生感悟,从此就励精图治,改变人生,根本没戏,这不过是情境造成的一时伤感罢了。白连旗是那种过一天算一天的主儿,他的头脑中永远不会产生出思辨的火花,他承认自己是个俗人,从来也没想去干些经天纬地的大事,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帮不了任何人的忙,别人对他也不应该有太多的奢求,他白连旗能把自个儿的事情料理好就算是为这个世界作出贡献了。

“瞪眼食儿”吃过了,哭也哭了,这时德子不知从哪儿淘换些“高末儿”②来,用陶壶沏上递到白连旗眼前,他对着壶嘴儿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茶香顺着喉咙沁入肺腑,身上感到懒洋洋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他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在世谁还没个坎儿?关键是得想个辙了。

白连旗坐在炕头上想了好几天,终于决定放下架子,赁一辆洋车,靠拉车养活自己。当然,他没打算真去当车夫,他也没那个体力,这只是象征性的,卖力气的事自有奴才德子去干,白连旗认为自己能放下架子去赁洋车,已经够丢人现眼的了,白家的先人们泉下有知决不会安生。

徐金戈和杨秋萍“结婚”以来,始终不大和谐,最尬尴的是晚上睡觉,结婚的第一天晚上,杨秋萍在磨磨蹭蹭地洗漱,徐金戈却坦然上了床,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一男一女躺在一张床上,该发生什么事自然要发生,他只需顺其自然就成。可杨秋萍却不这么想,她推了推徐金戈:“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咱们还没商量好各人睡觉的位置,你怎么就先躺下了?”

徐金戈无所谓地回答:“反正就这么一张床,还商量什么?总不能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

“哟,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你还真以为咱们是两口子?别做梦了,我说徐先生,你挑吧,你是愿意睡床上呢,还是愿意打地铺?”

徐金戈躺着没动,轻飘飘地甩过一句:“这还用问?我当然愿意睡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