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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温在圣诞节前的礼拜天做了布道。

天气干燥,高高的白云给寒冷的苍穹加上了顶盖。大教堂的中央塔楼由鸟巢式的绳索和树枝构成的脚手架遮挡着,那是埃尔弗里克从上向下的拆毁工程。在绿地的集市上,冻得发抖的商贩和一些老主顾做着些零散的生意。在市场外面,墓园里打了霜的冬草,被一万多座新坟的褐色长方形所覆盖。

但教堂里依旧挤满了人。戈德温在晨祷时注意到的墙壁内侧的霜,到他进入教堂举行圣诞祈祷时,已经被上千个身体的温度融化了。他们身穿厚实的土色外衣和斗篷,挤作一团,就像牛圈里的牛。他知道,他们是因为瘟疫才来的。镇上数千人的教众又从周围的村落中增加了好几百人,全都是来寻求上帝的保护的,那场疫病已经至少打倒了镇上每条街道和乡村的一户人家。戈德温心怀同情。近来他一直都在狂热地祈祷。

通常只有前面的人才庄重地跟着念祷词。后面的人则和他们的朋友及邻居闲聊,孩子们更是在最后面嬉戏。但今天,中殿里鸦雀无声。所有的脑袋都转向修士和修女,以非同一般的专注看着他们进行典礼。人群都严肃谨慎地低声呼应着祷词,迫切地要获得他们所期盼的神圣的保护。戈德温打量着他们的面孔,琢磨着他们的表情。他看到的是恐惧。他们和他一样,都心惊胆战地猜想,下一个会是谁打喷嚏,或者流鼻血,或者生出黑紫色的皮疹。

在最前方,他看到了威廉伯爵和他的夫人菲莉帕,以及两个长大的儿子罗兰和理查,与小得多、只有十四岁的女儿奥狄拉。威廉照他父亲罗兰的同样风格统治全郡:请求秩序和正义,手段坚决,偶尔甚至残酷。他面带忧戚之色:在他的伯爵领地内爆发了瘟疫,无论他如何严厉,也是控制不了的。菲莉帕用一只手臂搂着小姑娘,仿佛要保护她。

挨着他们的是拉尔夫爵士,天奇的领主。拉尔夫从来不善于掩饰感情,此刻面露惊恐。他的年轻妻子怀抱着一个小男婴。戈德温最近给他赐了教名,按他的祖父叫作杰拉德。祖父和祖母莫德就站在近旁。

戈德温的目光沿着那排人扫过去,看到了拉尔夫的哥哥梅尔辛。梅尔辛从佛罗伦萨归来时,戈德温曾经希望凯瑞丝会悔弃誓言,离开女修道院。他以为她只做市民妻子可能会少惹麻烦。但这事没有发生。梅尔辛拉着他那意大利小女儿的手。他们身旁是贝茜的父亲保罗·贝尔,已经染上了瘟疫。

不远的地方是梅尔辛看不起的那家子:埃尔弗里克,他的女儿格丽塞尔达,他们取名叫梅尔辛的十岁的男孩,还有石匠哈罗德,是格丽塞尔达放弃了对原先的梅尔辛的希望之后嫁的丈夫。挨着埃尔弗里克的是他的续弦妻子,戈德温的表妹艾丽丝。埃尔弗里克一直抬着头。他在拆毁塔楼时为十字甬道搭了个临时的顶篷,他不是在欣赏他的工作,就是在担心别出事。

惹人注目地缺席的是夏陵主教,蒙斯的亨利。通常在圣诞节是由主教布道的。然而他却没来。众多教士死于瘟疫,所以主教显然是忙于巡视教区并寻找代替的人。已经有议论说,要放宽教士的标准,任命二十五岁以下者甚至私生子担任教职。

戈德温迈步向前准备说话。他肩负着棘手的使命。他需要在王桥大多数居民中激起恐惧与愤恨。他还要不提她的名,甚至不让人们认为他对她敌视地做到这一点。他要把他们的愤怒转向她,而且还要让他们相信,这是他们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他的主意。

并非每一项祈祷都有布道的。只有大批群众出席的主要的庄重仪式,他才向教众演说,之后也不总做布道。往往有一些公告,从大主教或国王那里来的有关国家大事的消息——军事胜利,税收问题,王室成员的生卒。但今天很特殊。

“什么是疾病?”他说。教堂中已是一片寂静,这时教众都一动不动了。他提出的问题正是人人所想。

“上帝为什么派来疾病和瘟疫折磨和杀死我们?”他看到了他母亲的目光,她站在埃尔弗里克和艾丽丝身后,他突然想起她不久人世的预告。一时之间,他因恐惧而浑身僵硬,麻木得说不下去了。教众不安地动着,等着。他知道他正在失去人们的注意力,便感到恐慌,这使他益发麻木。但那时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