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永历:生为猎物(第10/19页)

朱由榔也承认瞿式耜对形势的分析完全有道理,他也知道自己坚守前线的政治意义。然而,一想到凶如虎狼的清军离自己如此之近,他就坐立不安,神魂不定,恐惧感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让他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和上次一样,不管瞿式耜怎样屡上奏章,怎样叩头出血,朱由榔都无动于衷。面对瞿式耜的一遍遍苦谏,从小到大没发过脾气的永历帝终于发火了。温文尔雅的皇帝一旦发起火来,也相当可怕。他双目圆睁,双手乱抖,声嘶力竭地大喊:“卿不过欲朕死耳!”

是啊,皇帝没了,你们还可以另立新君,而我朱由榔一旦落入清人之手,则必死无疑!你们根本没拿我的性命当回事!

瞿式耜闻听此言,不觉“泪下且沾襟”,事已至此,无法再多说一句,只好叩头请死,含泪而出。他现在才明白,除了一开始的心血来潮,朱由榔根本没有把自己和这个国家联系在一起。他之所以当这个皇帝,完全是因为当皇帝最安全。为了安全,他也可以把这个国家拱手献给清人。一个政权之中,皇帝居然是对国家利益最不关心的那个人,这对大臣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赶走了瞿式耜,永历开始紧张地考虑逃往哪里。这一次,他想出了一个自以为高明的主意:干脆逃离文臣的控制,逃到最有实力的武将控制区,让庞大的军队直接做自己的护卫。在众多武将之中,湖南定蛮伯刘承胤率先上书,要迎驾到他那里避难,言辞十分中肯。刘承胤在湖南兵多将广,实力不凡,且其控制区与广西相连。于是,他发布诏书,移驾“幸楚”。

听到这个消息,连续几日没有睡着觉的瞿式耜又一次匆匆赶赴宫中,极言不可。瞿式耜说,这个刘承胤乃南京一市棍(无赖)出身,好酒,力壮,使得一根铁棍,人送外号“刘铁棍”。从军之后,因为作战勇敢,从最底层士兵积功升为总兵,部下两万人,也大都是南京市棍流氓。刘承胤在前朝因为平定湖南少数民族起义有功,被封为定蛮伯,在湖南经营了多年。此人性情粗暴,作风野蛮,经常顶撞上级,甚至对朝廷命官也不假辞色。兵科给事中龚善选出差路过刘承胤控制区,因为粮草供应的小事与刘承胤的部下发生冲突,刘承胤居然命士兵打了龚善选的耳光。皇帝“幸楚”,很有可能被他控制。

瞿式耜的这番话,永历帝完全听不进去。在他看来,瞿式耜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不让他逃走而已。武人粗鲁,本是题中应有之义,有什么大惊小怪!

瞿式耜前脚出宫,永历帝后脚就命令起驾。

经过连日疾驶,永历元年(1647年)二月十五,龙舟终于抵达湖南全州码头。

码头上锣鼓喧天,旌旗招展,两万名南京兵甲仪仗鲜明,队伍整齐,迎接皇帝的驾临。从城里到码头,地上都铺了一丈二宽的红布。这迎驾仪式,实在是太盛大、太隆重了!永历和随驾大臣都很欣喜。

刘承胤亲自上船来迎驾。果然是一个粗人,面皮糙黑,体形肥硕,三层下巴。虽然如此胖大,但是他三跪九叩一丝不苟,神态极其虔诚。永历和身边的大臣都十分感动。永历急忙命人看座,赐茶。刘承胤气喘吁吁地坐定,回答着永历的询问,汇报湖南的军事形势。聊着聊着,刘承胤忽然话头一转,指着皇帝背后的王坤问:“皇上,这位公公就是王坤吗?”

永历没明白怎么回事,答道:“是啊!”

刘承胤像是玩川剧变脸似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皇上,您继位以来,这个王坤就仗着您的宠爱,专权乱政,为非作歹,这天下人都知道!”接着又罗列王坤利用权力擅作威福的种种事例,越说越激动,“皇上,今天臣请皇上罢免此人,以免他继续乱搞!”

满船的大臣都惊呆了,谁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永历也没有任何反应。

刘承胤突然站起身:“来人哪!”一群全副武装的武士噔噔噔地踩着踏板登上龙舟,转眼间把王坤捆成小鸡一样,拖下船去。刘承胤传令,就在岸边痛打他二十大板,然后驱逐出境。

永历君臣这才明白他们落到了什么人手里。

事实上,刘承胤对永历还算不错。他花了不少钱,把岷王府整修一新,作为行宫。每天日用供应得都很及时。隔三岔五,他还进宫给永历磕个头,然后背着手巡视一遍行宫,指示哪里的花墙有缺口,哪宫的窗户换一下,相当关心。但是有一条,一切政事都是他说了算,他说什么,永历就得老老实实做什么。他借永历的名义,先是封自己为武冈侯,后又晋升自己为安国公,瞬间位极人臣。他用永历的大印,给各地武将发号施令,要他们听从自己的指挥,大过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