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留都党狱(第8/15页)
且说董小宛和惜惜一边笑一边回到卧室。惜惜吹熄了灯笼,把它挂在走廊上,看上去像一个瞎眼的大南瓜。
经过这一折腾,俩人兴奋得没半点睡意。但是,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董小宛确信自己一点睡意都没有,可她刚在床沿上坐下来,眼皮就沉重地自动闭合,不受意志支配,她万分惊讶,一下站起来,她在桌案边一把圈边藤椅上坐下,又发生了同样的事。她说:“真是见鬼,怎么一坐下就睁不开眼。”
“分明是想睡。”惜惜道:“今天再好玩也不能耽误睡觉。”
惜惜把她拉到床边,帮她脱了衣裙。董小宛只得将就着躺下去。她眼睛刚刚闭上,便看见自己处在巨大的深渊的边上,情形万分恐怖。她想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深渊像一张巨大的嘴唇,在肉感地蠕动,仿佛要将她吞没一般。她大声地喊惜惜。古怪的是她听到了自己的喊声没有冲出口腔,喊声在深渊之中引起了回声。她想跑,双腿却似灌了铅,无法启动。深渊中腾起一股张牙舞爪的黑雾,黑雾扩散开来,弥漫四野,雾中出现了一个人,起初模糊,慢慢便清晰了,站到她面前。这人却是冒辟疆,他蓬头垢面,脖上套着一个大枷锁,上面打了个血淋淋的叉。董小宛叫了一声:“冒公子!”
正欲伸手去抓他,一道眩目的闪电把一切都消灭了。她睁开眼,从头到脚都出了汗,浑身毛孔像针扎一样痛。
惜惜正一盏盏地依次灭掉壁上的烛,忽然听见董小宛在喊冒公子,回头一看,姐姐正在床上挣扎,显然是做了恶梦。
忙跑到床边,她却醒了,依旧后怕,慌忙搂住惜惜,惜惜觉得她还在发抖。
过了一会,她才讲了刚才的情形。然后说:“奇怪的是我的确没睡着。”惜惜听得毛骨耸然,立刻觉得房里很阴森,慌忙去把熄掉的烛重新点亮。这样好受一点。
天刚亮,苏元芳便匆匆赶来。两只眼睛罩着乌黑的影圈,竟是一夜未眠的样子。她一开口便说:“好可怕。”董小宛问她:“什么好可怕?”她便说昨夜梦见冒辟疆带着脚镣手铐。董小宛脑中一阵昏眩。惜惜惊得目瞪口呆。
冒辟疆觉得自己变轻了,甚至可以飞。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周围的世界如此陌生和诡秘,四处都包含着可怕的事物。
一阵眩目的闪光之后,他站在一处沙漠中,风呼呼地吹。
沙丘下有许多东西在扭动。仿佛下面有一个集市似的。他朝前走,发现自己的脚印比人还大,深深地踏入流沙之中。他想:“难道是去地狱?”
有人在朝他招手。他始终无法缩短和那人的距离。这时已不在沙漠中了,他听到了流水的哗哗声。前面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河水湍急,波光粼粼,河水清澈透底。他从来没见过比这更干净的水。
他感觉幸福,他从来都喜欢水,在水边他总是能够感受到幸福,人一幸福便有些忘乎所以,他正要跳进水里,面前突然站了一个老人。吓了他一跳,老人朝后面一指道:“有人来了。”他回头一看就醒了,后来有人说那条河是忘川,人跳进去就死了。
他醒来就听见有人说:“醒过来了。”“这小子命大,居然没被疯子卡死。”他这才回忆起夜里被人卡脖子的事。他看见眼前站着两个狱吏。他们其中一个说:“疯子已拖出去砍了。”
另一个说:“快起来去放风,狱长要训话。”冒辟疆这才知道自己昏迷了大半天。他觉得全身发软,也许死过一次的人全身都发软,需要增加一点新鲜空气来支撑着活下去。
两个狱吏将他扶起来,他晕眩了好一阵子才有了迈步的力量,他觉得自己付出了全身精力才来到了牢房外边的场院。
正是放风的时刻,院中稀稀拉拉集聚着许多犯人,其中有杀人者、奸淫者、放火者、叛敌者、无辜者。下午的阳光分外耀眼,他觉得自己仿佛好久没见阳光似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陈定生、吴次尾迎着他走过来。彼此寒暄几句后,陈定生便指责他:“看你弱不禁风,要死卵朝天。怕啥,砍头不过碗大疤。”
冒辟疆心知他有误解,便告诉了昨晚发生的事。陈定生道:“原来如此。”
这时,一个狱吏站在台阶上拼命敲一面破铜锣,并大声喊道:“狱长训话,人犯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