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永:未竣工的考古学重镇(第5/7页)
思永尤有一特长,本所同人多不肯管公家事,或只注意其自己范围事,弟亦颇觉到敝所有暮气已深之感。思永身子虽不好,而全是朝气。其于公家之事,不管则已(亦不好管闲事),如过问,决不偏私而马虎也。其公道正直及公私之分明,素为同人所佩。弟数年以来,时思将弟之所长职让彼继任,然此事不可不先有准备。抗战时,弟在京代总干事,思永在长沙代弟,不特敝所翕然风服,即他所同在长沙者,亦均佩之也(孟和即称道不置之一人)。以后弟在重庆时,曾有若干次托彼代理,其目的在渐渐养成一种空气,俾弟一旦离职,彼可继任耳。彼于代理殊不感兴趣,强焉亦可为之。自胃病后,不肯矣。弟此次返所,见其精力甚好,前计又跃于心中,今乃遭此波折,亦弟之大打击矣。8
病榻上的梁思永,除了强撑病体坚持写作,更多的时间是枕上阅读。史语所的档案里,有20世纪40年代初他在李庄求购或借阅的一批便条,计有:日文书籍十二种、“康导月刊”一卷一期至四期、《康藏史地大纲》两种、《西昌县志》、刘泽荣编《俄文文法》、商承祚著《长沙古物闻见记》、东方书社出版的《现代西藏》、《蒙古音史》及中华自然科学社监印的《西康科学考察团报告四——地理气象组报告所附各图》一份,等等。读夏鼐1943年日记,10月31日“上午与高晓梅(高去寻)君同往谒梁思永先生,病后已一月多未曾见面。梁先生颇注意康藏方面的史地,谈话中常提及此题目”。9史语所与中博院等单位合组川康古迹调查团及西北史地调查。梁的阅读动机当是为此作准备,只是因身体的缘故未能成行。但他的阅读定然给参加田野调查的同事提供了文案支持。
梁思永在李庄度过了漫长的五年,病榻上的学人给李庄留下了瘦削而坚强的背影。李庄永胜村的李婆婆至今还叫得出梁思永的名字:
我们喊他硬人,他不出门,天天在家写书看书。把馒头切成片,在烀碳火上炕一下就吃。后来,他得了病,把肉炖成丝丝,把馒头掰碎泡在汤里吃。有一天,梁先生说我要走了,只要一两个月就要回来。他是抬起走的,铺盖笼到头,滑竿一直平起抬,从高石梯抬到李庄街上,大船载到重庆住院。10
抗战胜利不久,梁思永偶然从一本外文杂志上看到一个新的医学成果,即患肺病者若去掉肋骨可使有病的一侧肺萎缩下来,健康的一侧肺将发挥更大作用。这个消息令梁思永极度兴奋,在各方的关照下,他赴重庆医治。当时,光复东迁,交通紧张,史语所的档案中有1945年10月22日恳请民生实业公司解决船票的函件:“本所专任研究员梁思永君梁君夫人及医师徐德言君拟搭乘贵公司轮船由宜赴渝,祈惠予保留官舱铺位三个。”

病榻上的硬汉。

为梁思永整理遗稿的高去寻,摄于20世纪40年代。
梁思永携家眷乘船来到了重庆,入住高滩岩医院,在胸外科专家吴英凯的主持下,切除了七根肋骨。1946年全国性的复员开始时,傅斯年通过交通部长俞大维,让梁思永一家搭乘一架军用飞机飞往北平。当时梁的身体尚未恢复,他躺在一张帆布担架上被抬上飞机。考虑到路途的困难,傅斯年再以个人的名义发电报让在北平的妻兄俞大绂帮忙接机。一到北平,梁思永即由俞大绂等四人抬下飞机,专车护送到在北平的大姐梁思顺家暂住,一个星期后搬到东厂胡同原大总统黎元洪居住的院内三间北房居住、休养。此后病情稍有好转。
1948年中研院选举院士。2月20日,董作宾在致胡适的信中,特别言及即将举行的第一届中研院院士选举。董作宾表明,自己愿意放弃膺选为考古学领域的院士的机会,劝说胡适投梁思永和郭沫若一票,因为前者在病中,应该借此“给他一点安慰”,至于后者呢,“沫若是院外人,以昭大公”。8月5日,梁思永致信南京的李济说道:“弟五月底入协和医院,住院十二日。检查身体,结果是右肺健全,左肺压塌状态良好,胃肠透视都没有发现毛病。除了气管里的结核病灶可能尚未痊愈外,可以说没有病了。不过身体经过这几年跟病菌斗争之后,真犹如战后的英伦,虽然战胜敌人,但元气消蚀殆尽,就要恢复到小康的局面,也万分困难。”又说:“弟近间起坐之时已加多,且能出到院中行走。只可恨注链霉素后发生头晕现象,走起路来摇摇摆摆,不很稳当。”这是梁思永在生命的烛光燃尽前,与史语所同人的最后一次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