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刚至柔 至情至性傅斯年与家人(第5/8页)
妻子当然知道横亘在丈夫前路的险情,却更了解他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性格。1945年8月1日,傅斯年给夫人写信:“国库局案,我只嚷嚷题目,不说内容,不意地方法院竟向中央银行函询,最高法院总检察署又发公函给我,要内容‘以凭参考’(最近的事),闭会后孔祥熙连着免了两职:一、中央银行总裁;二、四行联合办事处副主席。老孔可谓连根拔去(根是中央银行),据说,事前并未告他。老孔这次弄得很狼狈。闹老孔闹了八年,不大生效,这次算被我击中了。国家已如此了,可叹可叹。这一件官司(国库局)我不能作为密告,只能在参政会辩,此事我大有斟酌,人证物证齐全,你千万不要担心。把老孔闹掉,我甚为满意。以后的事在政府与法院,我不作主动了。上星期一见蒋先生,他对此表示极好。”20其实,他早已得到一份关于蒋介石欲为孔祥熙(中央银行国库局案)说情的绝密抄件,还在上面勾出要害处,并在“委座”的名侧大笔一挥批道:“不成话。”他给夫人的信不过是放宽她的心。
1944年夏秋,日军为实现“一号作战计划”围困衡阳,国军方先觉部全军覆没,部分日军窜犯贵州,占领黔东南重镇独山。一时间人心惶惶。傅斯年在桂花院的土屋中,展纸研墨,为儿子仁轨书写文天祥的《正气歌》《衣带赞》诸诗。题跋曰:“其日习数行,期以成诵,今所不解,稍长必求其解。念兹在兹,做人之道,发轨于是,立基于是。若不能看破生死,则必为生死所困,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矣。”南宋将领文天祥被俘前,曾在衣带中藏有诗文,被后人称为《衣带赞》。《衣带赞》开篇即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傅在题跋中所书“(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则是孟子的名句。示儿亦为自励。
杨志玖回忆,当政府号召组织“青年军”时,傅斯年召集开会,动员所内青年人参军。他说:“你们现在不参军,将来抗战结束后,你们的儿女要问你们:‘爸爸,你在抗日战争中做了些什么?你们将怎么回答呢?’”21跟随傅斯年多年的侄子傅乐德报名参军,傅斯年去信勉励:“你这次从军,实在的好事。此时青年总当以爱国第一,立起志气来,做于国家有益的事。我们这一辈的人,太多自暴自弃,或者懒惰无能,把这样的局面交给你们一辈的手中,实在惭愧!只盼中国在你们这一代的手中,成一个近代的安乐国家。”22
敢在“委员长”面前跷二郎腿的傅斯年,在乡下却十分谦抑。板栗坳到李庄镇有七八里之遥,且要上下一道陡坡,地方曾多次提出修公路的动议。1944年6月16日,傅斯年写信告诫李庄区区长张官周:“前李仲阳县长在任时,曾闻其有修筑由李庄镇直达板栗坳公路之议,日前始悉此路业已动工,并闻占用民田甚多,倘此路专为本所而修,则本所既无此提议,更无此需要,何妨还田归民,就此终止,敬希将此意转达地方经画此事诸公。”23滑竿是傅胖子上下山依赖的交通工具。张汉青的父亲张海洲抬过滑竿,他还记得:“傅所长胖得很,恐怕有一百七八,只有我老者张海洲和李伯周抬得起他。傅所长去镇上办事,抬滑竿的只要身体斜一下,他马上就喊停,自己下来走。到李庄,有时区长张官周、镇长杨君惠请吃饭。饭碗摆好,他一坐下来,刚捏起筷子他又站起来,看轿夫桌子上的菜一样不一样。要是不一样,他马上站起来就喊走。”24

20世纪40年代的傅斯年。
桂花院乡民邓素华告诉我:“傅所长家门口有块晒坝,水竹儿编了个栏栏,圈得宽宽的,外人不能随便进去。他家请了个烧锅的(保姆),叫龙嫂,四十多岁。龙嫂的女都打发(出嫁)出去了。我们跟龙嫂进傅家耍过。屋里头书多得很,山一样地码起。后来龙嫂是跟傅家走了。”龙嫂走的时间是1945年8月底。她跟随傅太太和傅仁轨第一次出远门。他们坐船去重庆,同路人有哲学家金岳霖带着梁思成林徽因的女儿梁再冰。人们相信,国难过后,会是万家团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