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纳斯·吉拉斯(第5/6页)
在浪漫悲伤的山丘上,教堂悬在空中,就像天使的翅膀。我看了它们最后一眼,预备离开这特别的世界。几世纪前,这里黄金的迷惑色彩就仿佛荒野之中的摩根勒菲(5)。然而,既然来到了这片黄金峡谷,至少应当亲眼看看这激励人们的神秘金属,在离开黄金国之前,至少要亲自体验一下黄金的质感。这个愿望很容易满足。在旅途中,有时还在看到一个人站在维利亚斯河里,按照最原始的方法将河沙放入筛子中抖动。这种情形在二百年里都未曾改变。这些可怜的淘金者一点都不浪漫,他们只想碰碰运气,因为法律并不禁止任何人寻找冲积砂金。我曾希望花些时间观察这些可怜的淘金者,但其他人却劝我不要浪费时间,因为这些一无所有的人常常一连几天搜集河沙摇晃箩筛,但却一无所获。事实上,只要一点点黄金就能使他们欣喜若狂,就能激励他们继续日复一日地寻找黄金。在这些河沙中淘取黄金已经成为无望的工作。尽管一次重要发现就能补偿淘金者数年的辛劳,但是他们的生活状态却比最穷的工人还糟。如今的黄金开采必须通过有组织的集体作业,比如维利奥山与艾斯皮利托桑托的现代金矿就依靠着英国工程师与美国机器。这项工程非常复杂也十分有趣。米纳斯·吉拉斯的黄金在见识了人类的野蛮之后便躲进了岩石之中。它们不愿意被人捉到,但是经过千百年之后,如今的人们比先前更加狡猾多端。他们利用科技制造出有效的武器,开凿出越来越深的隧道,使机器触碰到邪恶的金属。钻井的深度已经达到两千多米,升降机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隧道深处。在地下,一场巨大的工程正在展开。钻孔机将黑色的矿石分成小块,装入由驴子拉动的翻斗车中。这些可怜的驴子仿佛被判无期的囚徒,终日在电灯照明的隧道中工作休息;它们同人类一样,也是黄金的奴隶与受害者。一年之中只有三次休息时间,分别是复活节、圣灵降临节与圣诞节。在这三天里,动物能够走出矿井;它们一见到阳光,便开始欢快地跳跃鸣叫,在地上纵情地打滚,为久违的光明兴奋不已。然而,从翻斗车里运往地面的并非纯粹的金子,而是粗糙的矿石。这种灰褐色的矿石又脏又硬,即使最有穿透力的眼神也看不出黄金的光芒。但强大的机械会拿起这些石块,用巨大的锤头砸碎,使它们在水流中成为柔软的泥团;泥团经过筛滤来到不断晃动的平台之上,金属便同无用的残渣渐渐分离。这些经过净化的细沙还要经过多次电化处理——细节实在过于复杂——直到从矿石中提取最后一粒黄金。再将纯净的金属放入熔炉熔化。
我花费了一两个小时,仔细观察了全部过程。开采技术如此完美,是经过无数试验的结果。在这项巨大的工程中,我见到了数百乃至上千人,既有升降机、隧道里或者机器旁边的工人,也有许多搬运工、铸炼工、工程师以及指挥员。在我耳边依旧回响着锤头的轰鸣声;由于在黑暗与日光下不断转换,我疲劳的双眼也仍然感到疼痛。我已经看到了一切,却唯独缺少纯金。我急切地渴望了解这个行业中八千名工作者究竟能生产出多少黄金,这个投入了精神、人力、化学、电力能量的复杂活动每天能有多少成果。我终于看到了一天的生产总量,但却感到万分惊奇。我原以为会看到一座金山、一间阿兹特克国王的金库,可眼前的金子却只有砖块大小。凭借复杂的工具与高效的组织,八千个人也只能从土地中得到一块金砖。而这块金砖却支付了八千人的工资,支付了资本投入的利息并养活了股东。我再次了解了这黄色金属的邪恶魔力;几千年来,人类始终在它的掌控之下。在巴黎法国银行地下,我第一次意识到这种依赖是多么荒谬。在一个类似堡垒的地下室里,我曾看到排列整齐的金条,冰冷而又死寂。这是所谓的法国财富,是成百上千万虚拟的价值。这座巴黎的人造金矿浪费多少精神气力,只为了将从非洲、美国、澳大利亚艰难开采的黄金重新藏在土里。而在巴西,在世界的另一个尽头,在这八千人的工作之中,我看到了同样的努力、技艺与同样的精神;他们从土地中发掘同一种金属,而最终只是为了将它们埋回去,只是埋藏地点变成了一个银行的地下室。我终于明白,当那些富镇的淘金者炫耀自己奢侈的衣装时,我不应当嘲笑他们,因为这种古老的谵妄依然存在,只是变换了形式。这种冰冷的金属比任何一种机械或精神浪潮都更能煽动人类,并对世界的各项事件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就在我看到这粗糙的金砖时,才明白了这卑鄙的金属有多么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