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卡里奥斯大主教(第7/12页)

法:您的母亲呢?

马:我记不太清我的母亲。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我连她的照片也没有。那时候,穷人是不去照相的,生活在塞浦路斯山区的穷人更是如此。我只记得母亲患病那天的情景。当时,全区只有一名医生。我的父亲徒步去寻找那位医生。他不知道医生在哪个村庄,东奔西走了好几个小时。终于,他回来了,像牵了一头羊似的把医生也带来了。医生用同一种药片治疗百病,我猜想这种药片是阿斯匹林。他把药片给了我母亲。过不多久,母亲就去世了。我记得丧礼的情景。我记得那天夜里,我同父亲睡在一起。因为在他身边,我可以放声痛哭。那天夜里,他也在痛哭。我对他说:“你不哭,我也不哭。”我记得后来祖母把我带走了,亲戚来劝说我的父亲:“你还年轻,应该续弦,这也是为了孩子。”当时,家里除我以外,还有我的小弟弟和刚生下不久的小妹妹。有一天,他们把我送到新的妈妈那里:父亲又结了婚。新的妈妈站在屋子中间,轻轻地招呼我说:“进来,进来!”我不愿意进去,我并不认识她。但是后来我终于进去了,而且很快就爱上了她。她心地善良,至今还活着,至今仍心地善良,我至今仍爱她,而且非常爱她。要向您说明我的来由既容易又不容易。我的父亲既不会读,也不会写,我的母亲、我的祖母和我的继母也都不会读,不会写。我相信,我的父亲之所以能容忍我去修道院是因为在那里我将学会读书写字。他陪我去修道院时叮嘱我说:“你要听话,好好学习……”

法:您那时就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吗?您刚才说过,您只听命于自己……

马:那时候,我是个腼腆的人。我是那么腼腆,以致在课堂里我从来没有勇气站起来回答老师的提问。虽然我已经懂了,但当老师叫到我的名字时,我满脸通红,变得笨嘴拙舌。但即使那时,我也不是一个唯命是从的人。请您听听胡子的故事吧。我20岁时,修道院院长命令我蓄起胡子,按照规定,见习修道士不一定要蓄胡子。我拒绝蓄胡子,他便大发雷霆说:“要么你听我的话,要么你离开这里。”“行,我离开这里。”我随即整理行装,因为我料定结果将会如何。“你不能离开这里!你得留下来。”“好吧,我留下来。”“但是你得蓄胡子。”“不,我不蓄胡子。”“瞧着吧,现在我就揍你。”“那你揍吧。”他开始打我。他一面打,一面厉声问道:“你蓄不蓄胡子?”“不蓄。”“你一定要蓄胡子,一定!”“不蓄。”他最终颓唐地倒在一张椅子上说:“我请求你蓄起一点胡子吧。仅仅蓄一点点,为了不致有失我的面子。”“不蓄。”“蓄最短的那种胡子,短得足以使人怀疑你是否长了胡子。”我笑着问道:“最短的那种胡子?”“是的。”“像现在这样?”“是的。”“再也不要多蓄一毫米?”“再也不要多蓄一毫米。”“好吧。”终于在我没有屈从的情况下达成了妥协。

法:我可以说,这是意味深长的一种妥协。

马:这是我的战略,始终一贯的战略。我的意思是说:我总是喜欢走到深渊的边缘,然后停在那里,以免掉进深渊。您明白吗?我在最后的时刻止步不是因为我到了那里觉察到前面已是深渊,而是我能预测到那里是不能逾越的最后一毫米。当然,别人会以为我要去跳崖自尽,而我却是平静地向前走去,因为我知道应在什么时候止步。对待修道院院长就是如此。其实,我丝毫没有想到过要离开修道院,我太爱它了。但我知道,如果我让他相信事情恰恰相反,并忍受他的拷打,那么他会在最后让步,作出妥协。这是我的胜利。

法:您从未由于计算失误而遭遇厄运吗?

马:我不相信命运。任何人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人们最多会遇到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但应该善于因势利导。例如,我没有预料到我在35岁时成了主教,37岁时成了大主教……这是一段值得一叙的历史。我在修道院里度过了七年的光阴,其中三年就读于尼科西亚的高等学校。之后,我被派到雅典,以便取得法律系和神学系的毕业文凭。在那里,我经历了战争,意大利的占领和继之而来的德国占领,这是一个困难而严峻的时期。解放后,我获得了美国的奖学金,到了波士顿。并接受委托,管理当地希腊东正教徒聚居区的一个教区。我喜欢美国,决心在那里逗留五年,而不是三年。我决心要取得大学神学教师的资格,但没有料到这个计划竟未能实现。实际上,只过了两年多一点,我就收到来自塞浦路斯的一封电报。它通知我说,在某一地区,人们要选举我当主教,这使我大吃一惊。我不愿意离开美国,我不愿意回塞浦路斯去。对我来说,塞浦路斯只是一个模糊的地理概念,而且是被缩小了的地理概念。它缩小为我出生的山区、我在那里成长的修道院和就学的尼科西亚学校。您知道吗?我18岁时才初次见到大海。因此,我立即作了这样的答复:“万分感谢,我不想成为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