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里恩仇 第三章墓地(第5/6页)
丁外人哦了一声,没有停下步子,继续走到坑边,见婴齐手里捧着一块
黑沉沉的砖,心里一动,道,将那空心砖递给我。他心中有些紧张,泛起一阵莫名的惶惑。
一个士卒马上跳下去,从婴齐手里拿过那块砖,抹去上面的泥土,捧到丁外人面前。
丁外人看到砖上面的字,心中又悲又惧,是了,这就是我姊姊的遗骨。当初她在这遥远的边僻小县,被粗暴地砍下了脑袋。那时我只能躲在长安盖主的华丽帷幄中暗泣。姊姊当时该是何等的无助,而死后犹且如此遭人凌辱。她之所以愤恨不释,魂魄萦绕在我的梦中,也是情有可原的了。他定一定神,回头呵斥道,阎君,刚才你说什么?要将这刑徒尸骨合着毒药、桃枝一起煮?
阎乐成赔笑道,臣的意思是,这样的话,死鬼刑徒就不会为祟了。这都是《日书》上记载的方法啊。
丁外人冷冷地道,这样做似乎不好吧。他心里陡然怒火熊熊,这该死的阎乐成,难道你想将我姊姊的尸骨这样糟蹋,阿翁我要扒了你的皮。但是他又不能立即明目张胆地发作,一则别人都不知道卫缀就是丁丽戎,他自己也不能承认这个尸骨就是自己的姊姊;二则汉法至重,他不能没有理由或者律令作为根据就切责阎乐成,那样反而会让自己被动。他只能用语气来暗示自己的不满。
阎乐成见丁外人脸上阴晴不定,有些心慌,又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意图,只好讷讷地说,不这样的话,只怕鬼魂不能消除,如果这事传出去,豫章郡将会贻笑天下,那对府君和守丞大人的威望也恐怕有损啊。
丁外人顿时额上冒汗,他绞尽脑汁,实在找不出理由反驳,思忖着要不要通过发怒来慑服眼前这个老竖子,但发怒的效果如何,又实在无法预料。况且这像一个堂堂的太守丞所为吗?他正是进退两难,突然从坑里传来一个声音,守丞君,臣认为啬夫君的意见不妥。
丁外人顿时喜出望外,这位先生是谁,有什么意见快快讲来。来人,还不将这位先生拉上。
阎乐成傻了眼,他不知道这个堂堂的太守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两眼呆呆地看着两个士卒跳下坑,客气地将婴齐扶上来。
婴齐对着丁外人跪下,道,臣乃阎啬夫治下的一个无爵士伍,名叫婴齐。虽然身份微贱,然《诗经》有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臣因此敢献一得之愚。
丁外人心下大悦,他虽然出身贫苦,却并不是酒囊饭袋。在鄂邑盖公主的府邸,床笫之暇,也颇曾阅读经史。更不用说盖主也多次告诫他,如果他真想封侯的话,就不能目不识丁,一定要满腹诗书,才当得起列侯的爵位,要不然将来朝会宴饮,交往酬酢,定会受到公卿士大夫们的嘲笑。现在他在一个郊外乡亭突然见到这个微贱的士伍吐辞清雅,引经据典,自然大为惊喜。于是他微微颔首,示意婴齐继续讲下去。
婴齐道,经传上常称君子收葬无主的枯骨,后来上天多报以德泽。今天我等即使不能效法古之君子,却也不应当发掘暴露亡人尸骨。刑徒固然有罪,但一死就已经伏辜,尸骨不当重被羞辱。当年伍子胥掘墓鞭平王之尸,诸侯们都认为做得太过,将来会遭报应,而伍子胥最后果然被吴王诛死。景皇帝之时,广川惠王刘越杀死自己的妃妾,并将尸体和桃灰、毒药放在锅里煮,事后有人告发,天子切齿,以为这非人所为,下诏切责,刘越因此服毒自杀。当今圣天子在上,常令各县道官吏收捡无主枯骨,妥善安葬。而我们现在只是据传言说此处有鬼魂作祟,确切情况还未查清,就贸然荼毒亡魂,臣以为太不合适。
丁外人喜道,婴先生所言甚是。即便有鬼魂作祟,也是我们没有收葬的过错,怎么能对尸骨再加荼毒呢。他侧身对阎乐成道,阎君,赶快去购买一百具棺木,将这些尸骨好好安葬。如果县少内用度不足,我可以私人出钱办理此事。他顿了一顿,继续道,若无天乎,我也不过花了点棺木钱,值不了什么;倘若天上果然有神灵,那么我将来一定会受到厚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具体操办就交给婴先生负责。对了,我有个疑问,婴先生谈吐不凡,看起来也是出身世家,怎么如今仅是个无爵的士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