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犹太恐惧症的兴起:强迫症的进化(第5/24页)
在大多数危机中,最初的反应似乎是理性的分裂。人们感觉到世界四分五裂,甚至行将就木。人们所经历的这类历史事件,必然是由巨大能量和极端仇恨的隐秘力量所发起的。在宗教社会,这类事件产生了世界末日的焦虑,上帝在惩罚社会,或者撒旦的力量处于失控状态。也许此刻在灾难的综合征当中,一些集体的人类记忆被启动,一些神话的思想模式被发动起来,这些模式将原始的、恐惧的、令人不安的意象刺激出来。
因为大灾难被理解为规模十分巨大的事件,因此人们假定它不是普通人或者可知的物质原因所导致,它必定是潜藏的、依然不为人所知的力量或犯罪者所为。正如詹姆斯· 罗兹谈到纳粹对战败以及随之而来的经济崩溃的回应,在灾难综合征的舞台上,受到感染的人们视自己为无助的受害者,展现出以下一些心理症候,它们的典型反应是:感到受到侵犯和强暴,自我怜悯,悲叹自己的命运。然而,几乎同时,他们歇斯底里地猛烈抨击假想的罪犯,这些罪犯用过去宗教的语言来说就是“肉身的恶人”。
在研究这种由宗教社会和20世纪纳粹所展示的灾难综合征的时候,詹姆斯· 罗兹确定了几种共同的反应:首先是完全的错位,其次是对被集体灭绝的强烈恐惧,接着是揭露作恶者,揭示真理,最后是善战胜恶。恐惧的目标最初可能完全是空想的,如《启示录》中的巨兽、靡菲斯特、巴比伦的娼妇。然而,这一空想在奸笑的犹大或者完全无辜的人那里逐步获得了血肉。这些人被假定是有罪的,因为他们是外国人、异教徒、女巫和麻风病人等。揭露罪人的任务经常落到边缘的知识分子或空想家手上,他们宣称拥有远比理性的、形式分析的方法更为深刻的、特别的、神秘的认知方法。在这一以空想力量、神秘启发、心灵洞察为基础的更好的认知形式之上,这些自我标榜的拯救专家开始向社会宣称什么东西在真正威胁着它,必须采取什么行动去治愈它。根据纳森· 阿德勒的观点,这些空想家是依靠“用幻觉沉迷”来应对危机的,他们绕开现存的政治和社会的权力,直接求助于容易受骗上当的大众,以传诵的神话来寻求正当的理由。阿德勒认为:“衰落、毁灭和更新的世界末日的精神是他们定位的中心,他们作出的反应要么充满激情,要么过度活跃,要么作为被动的观察者俯首称臣;他们可能成为傲慢的超人和蔑视他人的自我实现者,或者成为重新发现人民的民粹主义者。”
许多这样的人——包括宗教的空想家(菲奥雷的约阿希姆、英国的约翰· 维克里夫、法国的彼得· 瓦尔多、意大利的萨伏纳罗拉、德国的托马斯· 闵采尔)和他们世俗的对应者(罗伯斯庇尔、墨索里尼、罗森贝格、希特勒)——都宣布了不同寻常的启示,他们告诉追随者,他们不是上帝或者历史的弃民,而是消灭施恶之人的选民。与施恶者——无论是撒旦、犹太人、贵族还是资本家——的相遇是即将来临的善恶大决战,规模巨大。这里弥漫着非常紧迫的情绪,恶的力量几乎赢得了优势。
从受害和绝望的感情出发,受到感染的社会借助某种心理的放大开始蠢蠢欲动,集体性地关注真正的罪犯,关注如何可能去击败他们。可以说,天平从受害者的眼里倾倒,被人灭绝的焦虑尽管依然强大,但已经明显减弱。恶人被揭去了面纱,解放的信条得到传播,一场本体论意义上的战争已经开始。假如极端的恶在本质上已经被揭露——正如希特勒所言,它犹如一个犹太人蹲伏着,而犹太人是“正在腐烂的尸体中的蛆”——那么,人们需要极端的方法去除致癌的脓肿。换句话说,因为敌人是恶的化身,他们企图消灭备受折磨的社会的成员,这样就必须采取最极端的手段将他们清除出去。所有建立在被人灭绝的极端恐惧基础上的妄想狂的扭曲,将把灭绝他人的策略作为唯一的治疗剂来免除痛苦。
正如这类想法所想象的,在善的力量和恶的力量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世界的未来将得到彻底地决定。这一信仰的典型特征是,它的有效性依赖于设计出一个充满希望的、乌托邦式的未来。正如埃里克· 霍费尔所言:“除非信仰也是一个对未来的信仰,除非它具有千年王国的成分,否则它是无力的。”随着恶的毁灭,一个新的时代以新耶路撒冷、工人的天堂、千年帝国的形式在黎明出现。对这些信仰的理性阐述,展示了一个明确的、可辨的、潜藏在千年王国术语当中的结构。依靠这些术语,社会冲突被赋予了超验的意义。正如诺曼· 科恩所说,这类信仰结构促发了中世纪许多善恶大决战的运动,比如十字军东征、自由精神兄弟姐妹会、菲奥雷的约阿希姆的神学、塔波尔异教社团、宗教改革的再洗礼教派。我们还可以说,播种在这些运动中的信仰结构和末世论的预言,后来在各种历史哲学以及左翼和右翼的救赎主义政治意识形态中被世俗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