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杂著卷二(第11/14页)
克勤小物
古之成大业者,多自克勤小物而来。百尺之楼,基于平地;千丈之帛,一尺一寸之所积也;万石之钟,一铢一两之所累也。文王之圣,而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仲山甫夙夜匪懈,其勤若此,则无小无大,何事之敢慢哉?诸葛忠武为相,自杖罪以上,皆亲自临决。杜慧度为政,纤密一如治家。陶侃综理密微,虽竹头木屑皆储为有用之物。朱子谓为学须铢积寸累,为政者亦未有不由铢积寸累而克底于成者也。
秦始皇衡石量书,魏明帝自案行尚书事,隋文帝卫士传餐,皆为后世所讥,以为天子不当亲理细事。余谓天子或可不亲细事,若为大臣者,则断不可不亲。陈平之问钱谷不知,问刑狱不知,未可以为人臣之法也。凡程功立事,必以目所共见者为效。苟有车必见其轼,苟有衣必见其敝。苟为博物君子,必见其著述满家,抄撮累箧。苟为躬行君子,必见其容色之啐盎,徒党之感慕。苟善治民,必见其所居民悦,所去见思。苟善治军,必见其有战则胜,有攻则取。若不以目所共见者为效,而但凭心所悬揣者为高,则将以虚薄为辩而贱名检,以望空为贤而笑勤恪。何晏、邓飏之徒,流风相扇,高心而空腹,尊己而傲物,大事细事皆堕坏于冥昧之中,亲者贤者皆见拒于千里之外,以此而冀大业之成,不亦悖哉?孔子许仲弓南面之才,而雍以居敬为行简之本,盖必能敬乃无废事也。
我宣宗成皇帝临御三十年,勤政法祖,每日寅正而兴,省览章奏,卯正而毕,事无留滞。道光二十九年,圣躬不豫,自夏徂冬,犹力疾治事,不趋简便。三十年正月十四日,始命皇四子代阅章奏,召见大臣,即今上皇帝也。对事甫毕而宣宗龙驭上宾,盖以七十天子笃病半载,其不躬亲庶政者仅弥留之顷耳,为人臣者其敢自暇自逸,以不亲细事自诿乎?
干盾·挡牌
《周礼·夏官》:“司兵掌五盾”《注》:“于橹之属,其名未尽闻也”。“司戈盾及舍设藩盾,行则敛之。”《注》:“藩盾,盾可以藩卫者,如今之扶苏与?”《说文》“盾,瞂也,所以扞身蔽目。”扬子《方言》:“盾自关而东,或谓之瞂,或谓之干,关西谓之盾。”《说文》:“橹,大盾也。”《玉篇》:“橹,城上守御望楼。”《韵会》:“战阵高,巢车亦为橹。”太公《六韬篇》:“陷坚阵,败强敌,武翼大橹,提翼小橹。”
国藩按:干也,盾也,橹也,其制不可得而尽见,然大抵干、盾形制较小,一手执之可以卫身蔽目,藩盾则形制自大,或二三人执之不等。城上望楼之橹,则一方倚城,三方必有遮蔽。战阵巢车之橹,则一方出入,三方必有遮蔽,与盾之仅蔽一面者异矣。至《六韬》之大橹,小橹,则亦仅蔽一面,差同干盾也。
《通鉴》:“晋义熙八年,刘裕至荆州伐刘毅,军人担彭排战具。”《注》:彭排,即今之旁排,所以扞锋矢。孙愐曰:“樐彭排。”《释名》曰:“彭,旁也,在旁排敌御攻也。”“梁普通五年,北魏将崔延伯等既折天生,进击万俟丑奴于安定,别造大盾,内为锁柱,使壮士负以趋,谓之排城。置辎重于中,战士在外。”“唐代宗初立,仆固怀恩等破史朝义于洛阳,马磷单骑奋击,夺贼两牌,突入万众中,贼左右披靡。”《注》:“牌,古谓之楯。晋宋之间,谓之彭排,南方以皮编竹为之。以捍敌;北人以木为之。”《左传》:“乐祁以杨楯贾祸。”盖北方之用木也久矣。
国藩按:刘毅之彭排,马磷之牌,即古之盾也。崔延伯之排城,则较大矣,殆与《周礼》之藩盾,《六韬》之大橹相类。
明戚继光《纪效新书》中有立牌,即古之盾也,有圆牌,即今之藤牌也,统谓之日挡牌。又有所谓刚柔牌者,其法以生漆、牛皮蒙于外,而以湖绵搓成小团,及头发装于内。盖戚氏自以巧思制造,非有所师于古也。古之干盾所以捍御矢石,今之挡牌所以捍御炮子,炮子所当无坚不破,岂矢石所可同年而语哉!国藩初办水师时,尝博求御炮子之法,以鱼网数层,悬空张挂,炮子一过即穿,不能御也,以絮被渍湿张挂,炮子一过即穿,不能御也;以生牛皮悬于船旁,以藤牌陈于船梢,不能御也。又作数层厚牌,以竹鳞排于外为一层,牛皮为一层,水絮为一层,头发为一层,合而成牌,亦不能御也。以此而推,戚氏之刚柔牌,不足以御炮子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