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二(第4/21页)

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于鲁、卫;以仲尼之辩也,而言不行于定、哀;以仲尼之谦也,而见忌于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雠于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于陈、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毁于叔孙。夫道足以济天下,而不得贵于人;言足以经万世,而不见信于时;行足以应神明,而不能弥纶于俗。应聘七十国,而不一获其主,驱骤于蛮夏之域,屈辱于公卿之门,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孙子思,希圣备体,而未之至,封己养高,势动人主,其所游历,诸侯莫不结驷而造门,虽造门犹有不得宾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退老于家,魏文侯师之,西河之人,肃然归德,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间其言。故曰: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而后之君子,区区于一主,叹息于一朝,屈原以之沉湘,贾谊以之发愤,不亦过乎?

然则圣人所以为圣者,盖在乎乐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夺。譬如水也,通之斯为川焉,塞之斯为渊焉,升之于云则雨施,沉之于地则土润。体清以洗物,不乱于浊;受浊以济物,不伤于清,是以圣人处穷达如一也。

夫忠直之迕于主,独立之负于俗,理势然也。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监不远,覆车继轨,然而志士仁人,犹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将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风波于险途;求成其名,而历谤议于当时。彼所以处之,盖有算矣。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故道之将行也,命之将贵也,则伊尹、吕尚之兴于商、周,百里、子房之用于秦、汉,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将废也,命之将贱也,岂徒君子耻之而弗为乎?盖亦知为之而弗得矣。

凡希世苟合之士,蘧蒢戚施之人,俯仰尊贵之颜,逶迤势利之间。意无是非,赞之如流;言无可否,应之如响。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势之所集,从之如归市;势之所去,弃之如脱遗。其言曰:“名与身孰亲也?得与失孰贤也?荣与辱孰珍也?”故遂絜其衣服,矜其车徒,冒其货贿,淫其声色,脉脉然自以为得矣。盖见龙逢、比干之已其身,而不惟飞廉、恶来之灭其族也;盖知伍子胥之属镂于吴,而不戒费无极之诛夷于楚也;盖讥汲黯之白首于主爵,而不惩张汤牛车之祸也;盖笑萧望之跋踬于前,而不惧石显之绞缢于后也。

故夫达者之算也,亦各有尽矣。曰:凡人之所以奔竞于富贵,何为者哉?若夫立德,必须贵乎?则幽、厉之为天子,不如仲尼之为陪臣也。必须势乎?则王莽、董贤之为三公,不如扬雄、仲舒之阒其门也。必须富乎?则齐景之千驷,不如颜回、原宪之约其身也。其为实乎?则执杓而饮河者,不过满腹;弃室而洒雨者,不过濡身,过此以往,弗能受也。其为名乎?则善恶书于史册,毁誉流于千载,赏罚悬于天道,吉凶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将以娱耳目、乐心意乎?譬命驾而游五都之市,则天下之货毕陈矣;褰裳而涉汶阳之丘,则天下之稼如云矣;椎纷而守敖庾、海陵之仓,则山坻之积在前矣;扱衽而登钟山、蓝田之上,则夜光、玙璠之珍可观矣。夫如是也,为物甚众,为己甚寡,不爱其身而啬其神,风惊尘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随其后,利害生其左,攻夺出其右,而自以为见身名之亲疏、分荣辱之客主哉?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义”。故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盖以官行其义,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盖耻得之而弗能治也,不耻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权乎祸福之门,终乎荣辱之算,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处不违其时,默语不失其人,天动星回,而辰极犹居其所;玑璇轮转,而衡轴犹执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尝从事于斯矣。

江统/徙戎论

夫夷蛮戎狄,地在要荒,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当其强也,以汉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单于入朝。此其已然之效也。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强暴为寇,而兵甲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场不侵而已。以上论御戎狄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