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制权臣,太宗摆酒托孤李世勣(第6/14页)

宦官宫人都能感觉得,皇帝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以前的潇洒豪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郁沉默。他常在深夜突然惊醒,恐惧地叨念着父亲、兄弟、侄儿的名字,还时常召佛僧道士作法祈福,甚至十分关心玄奘法师译经的情况。对于素来不信鬼神的贞观天子而言,这些都是他从前不屑为之的。除此之外李世民还在默默撰写什么,似乎是一部重要的书,却从不让任何大臣看,就连替他草拟诏书的上官仪都无缘过目……

答案是在半年后揭开的,那是一个风和丽日的清晨,李治散了朝来到立政殿探望父亲。李世民满脸凝重,屏退所有宦官宫女,把一卷书递到他面前:“这卷书是朕亲手所写,你拿去读。”

李治满脸虔诚双手接过,只见黄绫封面上父皇亲笔提了右军体的两个大字——“帝范”。

李世民不无得意地问:“你明白这两字含义吗?”

李治脱口而出:“帝范,乃帝王之范,是教人如何当皇帝的书。”

“不错,朕平生开疆理乱、治国安邦之策都写在这卷书中,你要用心习学。”

“是。”李治恭恭敬敬翻开,但见全书分为“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等十二篇,虽然篇幅不长,却字字珠玉大有深意,“父皇对孩儿教诲甚深,孩儿感恩不尽。”

李世民今天却没心思听他这般恭顺之言,严肃地问道:“你知晓帝王最根本之道吗?”

李治忙放下书垂首作答:“帝王之道莫过体恤黎庶,父皇曾教谕‘稼穑艰难,皆出人力’‘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殿阁城郭皆是百姓所造,赋税钱粮尽属万家血汗,为帝王者既为天下主,需有悲天悯人之德,慎操权柄,为苍生计。”他双目盈盈有悲意,回答得极为真诚,且措辞精致,不说“爱民”,而道“体恤黎庶”,避开父亲名讳。

李世民默然注视着儿子——这孩子有问题,有大问题!但他绝不至于不爱民,绝不至于成为昏君、暴君。辛辛苦苦写成这部《帝范》,其实对他没什么意义。这些帝王道德他都明白,也能遵守,他的问题根本不在于此!

“孩儿说错了吗?”李治见父亲眼神不对,怯怯地问了一声。

李世民没作答,思索片刻忽然道:“走!你陪朕去个地方。”说着便拖着伤腿起身,李治忙抢步搀扶,要唤宦官准备乘舆,李世民却抬手阻拦,“别叫宦官,就咱们父子二人去。”

“您的腿……”

“疮口已经长好,朕也该活动活动。”

李治只得搀父亲行走,可在迈出殿门的那一刻,他竟情不自禁地左右张望,期盼看到……

“你看什么?”李世民觉得奇怪。

“没什么!”李治响亮地回答了一声,那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很不自然,连忙又放低声音道,“孩儿是想叫陈玄运伺候您。”

李世民颇不耐烦:“你怎不听话!朕不是说了嘛,就咱父子……”话说一半见李治满面绯红低下了头,又不忍责备了——我稍一教训,雉奴便惭愧害羞,这孩子真孝顺!

三清殿坐落于皇宫西南一处幽静院落,殿宇规制不及太极、两仪那样的正殿,平时不使用,李世民也极少涉足。但三清殿的侧面有座阁楼,普天之下无人不晓,那就是图画功臣的凌烟阁。

“父皇要上去么?”李治不知父亲有何隐秘之言,竟要把他领到这里,还不带任何内侍。

李世民昂首观望着褚遂良亲手题写的匾额,良久才点点头:“你搀着为父。”

昔日笑傲疆场的李世民连攀登这短短的楼梯都颇为艰难,虽然有李治搀扶,右腿仍吃不住劲,登上阁楼已气喘吁吁。二十四功臣肖像出自阎立本的丹青妙手,横列一排画在墙上,最突兀的当属排在第十七位的侯君集的画像。

当年李世民图画功臣时何等自豪,但仅仅两月之隔就揭出太子谋反案,侯君集作为李承乾的同谋被处死;李世民命人将他的画像涂去,后来念及其早年功勋不免动容,又停止涂抹,故而他的画像只剩下一半。李世民痛心疾首立下誓言,从此不登凌烟阁,至今已三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