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北朝之玄学(下)(第5/8页)
又“故曰大巧若拙”注云:
夫以蜘蛛蛣蜣之陋,而布网转丸,不求之于工匠,则万物各有能也。所能虽不同,而所习不敢异,则若巧而拙矣。故善用人者,使能方者为方,能圆者为圆。各任其所能,人安其性。不责万民以工倕之巧,故众技以不相能似拙,而天下皆自能,则大巧矣。夫用其自能,则规矩可弃,而妙匠之指可欐也。(同上)
人各有其性,各有所能。圣智之所以为圣智,亦不过顺其性,展其能而已。若别人弃己之所能,而妄学圣智,“则性命丧矣”。李白生来即是李白,不能不是李白。无李白之“性”,而妄学李白,则“未得国能,又失故步”,必成为《儒林外史》中之诗人矣。圣智既亦不过自展其能,故使人“各任其能”者,无废圣智之理。不过无圣智之资者,不可失我从彼,不安其性耳。此云:“规矩可弃,而妙匠之指可欐”,乃注《庄子》“弃规矩,欐工倕之指”之文,非谓别人可任其能,而工倕不可任其能也。《养生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注云:
夫举重携轻,而神气自若;此力之所限也。而尚名好胜者,虽复绝膂,犹未足以慊其愿,此知之无涯也。故知之为名,生于失当,而灭于冥极。冥极者,任其至分,而无毫铢之加。是故虽负万钧,苟当其所能,则忽然不知重之在身,虽应万机,泯然不觉事之在己。此养生之主也。(《庄子注疏》卷二页一)
《齐物论》“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注云:
此五者皆以有为伤当者也。不能止乎本性,而求外无已。夫外不可求而求之,譬犹以圆学方,以鱼慕鸟耳。虽希翼鸾凤,拟规日月,此愈近,彼愈远,实学弥得而性弥失。故齐物而偏尚之累去矣。(《庄子注疏》卷一页四十九)
可见《庄子注》并不以为吾人应使“负万钧”者皆负十钧,应使鸾凤皆改为燕雀。不过燕雀鸾凤,皆应“止乎本性”,而不“求外”,“任其至分”,而“无毫铢之加”。“知之为名,生于失当”,圣智之知,皆在其“至分”之内。世之天才,皆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皆是无为;故虽有莫大之知识,亦不名为“知”。若《儒林外史》中之诗人,皆出于勉强,皆是有为,其一知半解,亦是“知”也。
《人间世》“福轻乎羽,莫之知载。……”注云:
足能行而放之,手能执而任之,听耳之所闻,视目之所见;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为其自为;恣其性内,而无纤介于分外;此无为之至易也。无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闻也。故夫福者,即向之所谓全耳,非假物也,岂有寄鸿毛之重哉?率性而动,动不过分,天下之至易者也。举其自举,载其自载,天下之至轻者也。……举其性内,则虽负万钧而不觉其重也。外物寄之,虽重不盈锱铢,有不胜任者矣。为内,福也;故福至轻。为外,祸也;故祸至重。祸至重而莫之知避,此世之大迷也。(《庄子注疏》卷二页三十九)
“恣其性内”,即是无为;有“纤介于分外”,即是有为。所谓“足能行而放之”等,并非反对圣智。因人之足所能行,手所能执,耳所能闻,目所能视,知所能知,能所能为,天然不同。圣智自是圣智,特无圣智之资者,必欲学圣智,则“释此无为之至易,而行彼有为之至难”,(同上)必有所困矣。
《德充符》“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注云:
人之生也,非情之所生也。生之所知,岂情之所知哉?故有情于为离旷而弗能也,然离旷以无情而聪明矣。有情于为贤圣而弗能也,然贤圣以无情而贤圣矣。岂直贤圣绝远而离旷难慕哉?虽下愚聋瞽,及鸡鸣狗吠,其有情于为之,亦终不能也。(《庄子注疏》卷二页六十二)
“有情于为之”即有意于为之之意。人之生也,非有意于生而始生。人之所知所能,亦非有意学习所能得也。庸人固不能学为天才;天才亦不能学为庸人。犹之犬固不能学人;人亦不能学犬也。
七 【“逍遥”】
圣智之必为大人物,必有大事业,普通人之必为小人物,必有小事业,亦犹庄子所说大鹏之必为大鸟,学鸠之必为小鸟也。《逍遥游》“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