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庄子及道家中之庄学(第5/9页)

音”同为天然之“化声”,故听其自尔,所谓“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也。此所谓“以明”也。有所是则有所非,有所非则有所是;故是非乃相对待的,所谓“偶”也;彼是亦然。若听是非彼是之自尔而无所是非彼是,则无偶矣。故曰:“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也。彼此互相是非,“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如一环然。不与有所是非者为循环之辩论,而立于环中以听其自尔。则所谓“枢始得环中,以应无穷”也。《齐物论篇》又曰:

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庄子》卷一页三十一)

“天钧”者,《寓言篇》亦言“天均”、“天倪”。“天钧”、“天倪”皆谓万物自然之变化;“休乎天钧”,即听万物之自然也。圣人对于物之互相是非,听其自尔。故其态度,即是不废是非而超过之,“是之谓两行”。

用此观点以观物,即以道之观点观物也。《秋水篇》曰: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等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而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庄子》卷六页十六至二十)

世俗以人在政治上社会上之阶级,分别贵贱,是“贵贱不在己”也。就物之本身言,则皆“自贵而相贱”,如《逍遥游》所说小鸟之笑大鹏是也。然此皆依有限之观点,以观物也。若能超越有限,自无限之点以观物,即所谓“以道观之”也。以道之观点观物,即见物无不齐矣。若更能与道合一,则不作一切分别,而达“万物与我为一”之境界。此点下文另详。

或曰:庄学以“两行”为是,是仍有所是非也。此点《齐物论》亦已言之。《齐物论篇》曰: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庄子》卷一页三十三至三十五)

庄学以“两行”为是,亦有所是非,是亦与别人之有所是非者为同类;然以“两行”为是,是欲超出是非,则又与别人之有所是非者不类;故曰:“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以超出是非为是,尚不免有有所是非之嫌,况真有所是非乎?故曰,“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故“无适焉,因是已”。

六 【死与不死】

凡物皆无不好,凡意见皆无不对,此《齐物论》之宗旨也。推而言之,则一切存在之形式,亦皆无不好。所谓死者,不过吾人自一存在之形式转为别一存在之形式而已。如吾人以现在所有之存在形式为可喜,则死后吾人所得之新形式,亦未尝不可喜。《大宗师篇》曰:

特犯(同逢)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耶?(《庄子》卷三页九)

《齐物论篇》曰:

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庄子》卷一页四十三至四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