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高飞的鸟减轻灵魂的负担工业化与国运轮转(第7/8页)

其实,新中国公布的第一版简化字,很大程度上是基于1935年版钱玄同主编的简体字表。只是民国本质上还是个农业社会,政府各部充斥着旧文人,从根本就缺乏全民脱盲的积极性。所以民国只有简化字表,没有简化字运动。只有坚决站在平民一边,坚决推行工业化社会的新中国才会推行包括简化字在内的一系列文化运动,让中国天翻地覆。1976年,毛泽东去世的时候,不算没上学的孩子,成人识字率已经达到80%,其中包括我戴着花镜读报纸的奶奶,包括我受过中学教育的父母、叔叔和姑姑。作为世代务农的平民子弟,我必须站在平民化、工业化的新中国一边。为这个消灭旧时代,创建新文化的新文明而欢呼。

新中国文明有着明确的工业化意识。在建国之前,新政权就致力于破坏旧制度,为工业社会做准备。建国后,第一部法律就是《婚姻法》,用来破坏农业时代的族权,为新时代的自由婚姻、核心家庭做准备。男女同校、普及的中小学教育,给了普通人自由恋爱、享受工业社会的机会。“一五计划”、“二五计划”,中国的城市变成了生产中心,在构筑完整的工业基础的同时,给农村带去了前所未有的安定生活。几千年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德观被批判,电影带着革命战争和农民起义的影像走进每一个社区,推翻了二十四史和四书五经构筑的儒家世界观。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工业意识的民族来说,清洗农业时代残余的工作实在是太难了。从事后看来,当时每一场运动都有过激之处:在确立目标的时候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具体执行的人员往往比小孩子还幼稚。这是新中国的童年时代,是我们父辈出生、长大、确立世界观的历史阶段,充满了火红的建设激情与激进的政治运动。

生于这个新中国的第一代人,对未来的看法和我们生于农业社会的祖辈天差地别。到了我们的父辈成年时,工人已经成了人人向往的职业,工业是所有人都认同的幸福来源。更多的人口受过了工业化的教育,不再满足于改良版的农业生活,不愿意留在闭塞的乡村,哪怕这个乡村已经通了电、用上了化肥、开设了卫生所。报纸、广播、图书馆,给所有识字的人打开了一扇扇通向世界的窗户,每个人都知道世界上不只有贫瘠的乡村和吃饭凭粮票的城市,还有发达的工业国和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所以,尽管工业化社会扩展得越来越快,中国的工业人口已经从几百万人增加到了2亿,我们的父辈还是躁动不安。其中有些人更是没进城的想进城,进了城的羡慕外国,出了国的希望永远留在欧美的土地上。就如电影《人生》里,农村孩子高加林回答“你愿意去南京、苏州吗”时所说的:“我……联合国都想去。”

这种躁动是工业化教育的结果。30年的时间,10亿中国人的梦想从三十亩地一头牛变成了发达工业社会,甚至超越了中国迅速扩张的工业经济体。从长期来看,这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中国将坚决地走工业化道路。但我们的父辈实在是太着急了,就像一个儿童急于获得精美的糖果。躁动因此汇集成震荡,反思变成了怀疑。儿童版的纯真和执著都走进了历史,新中国开始了自己的青春期。

但是时代的速度实在是太峻急了,中国的工业化之程经历了太多的亢奋和跌宕,1976年后,急功近利的“全民经商”“沸点理论”,这些“新观念”风行的背后,反映了社会对工业化和实体经济的嘲弄心理。在社会记忆中,产业工人意味着“下岗”,技术专家让位于“明星式”学者。在主流叙述中,“工业”等同于环境破坏和文化破坏。

这些“折腾”,是新中国工业社会的青春期叛逆。

青春期叛逆,批判的是自己的童年。新中国的童年只是一个工业社会的雏形,横向比没有先进工业国那么发达,纵向比没有农业社会那么稳定,建设过程中还拆了不少人为之迷醉的旧社会文化,挨点批判不奇怪。我们的父辈生于新中国的童年,在新旧社会交替之际,看不到工业社会的全貌,缺乏对工业化的理性认识,当初更多的是凭着感性的激情接受了红色工业文化。等到激情褪去,短时间内产生迷茫也是情理之中。所以说,二三十年来的折腾也不是坏事,每一次碰壁都是一次增长见识的社会实践。